【柒拾叄】冷杉蹤
聶昭來到祁襄的帳篷時,蕭允墨已經走了,她正窩在獸皮榻裡看書,他小心翼翼走到她面前,半跪在地,關切地問:“襄姐姐,傷口還疼嗎?”
“不疼了,這薩滿巫醫的藥,確有奇效。”
他幹脆往地上一坐,拿起矮幾上一本書翻了起來。
“我就在這裡陪姐姐一會兒。”
祁襄低頭看了他一眼,頂著一頭毛茸茸的發辮,靜靜坐在她腳邊,像極了家飼的狼犬。這樣想著,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她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問道:“聶北堯,只要給那大祭司當女婿,就能獲得巫族的鼎力支援,為什麼不答應?”
他一臉不屑:“我不是說了,我不喜歡風鈴兒,不想娶她。”
“小王子,你們這樣身份的人,若是還有野心,婚配之事,難免身不由己。”
聶昭回過頭,犀利的眼神直直望著她:“我們這樣身份的人?那也包括懷王殿下咯?”
祁襄沒料到他會這樣問,愣了愣,笑答:“自然也包括懷王殿下。”
他輕哼了一聲,道:“我與他可不一樣,就算是為了汗位,我也不會在這件事上受人裹挾。”
他驟然上前,握住她的手,她手中的書滑到一邊。
“懷王殿下可是給不了你名分?我不一樣,我可以一生只有姐姐一位妻子,縱使當了汗王,姐姐也是唯一的大妃。”
祁襄咯咯笑出了聲:“誰告訴你懷王殿下不肯給我名分?一個兩個的,都求著我當王妃,你們倒是默契。”
聶昭驚得一時無言,祁襄抽回手來,撿起一旁的書,臉上的笑意退去了幾分溫度:“我這人呢,什麼苦都吃得,就是這王妃啊,萬萬當不得。”
聶昭的眼眸黯淡下來,沉聲問:“為何?”
“因為這樣的身份,會像枷鎖一樣鎖著我,很難受。” 她見他情緒低落,舉起書在他額頭上敲了敲,咧開嘴一笑,“聶北堯,你現在應該把心思都放在你的大業上,別讓我白白為你,費了這些功夫。”
聶昭默然起身,走到帳篷門口,才又回過頭,立誓般地說:“襄姐姐,我定不會辜負你的期許,但對你,我也不會如此輕言放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明白,做我聶北堯的王妃,是世上第一得意之事。”
接下去的幾日,巫族對他們一如既往地熱情招待,周到備至,但月燭長老似乎有意迴避,始終再未露面。
然而這日晨起,卻出了一樁事——蕭允墨不見了蹤跡。
寨子裡的人通通一問三不知,好好的懷王殿下,就這樣憑空從自己住的帳篷裡人間蒸發了。
巧的是,這天清晨,聶昭被月燭長老叫去冰瀑觀看佔蔔儀式。
找遍了他的住處,枕頭邊放著他愛看的兵書,殘蠟未熄,仍燃著一星微弱的燭火,外出的玄狐領鶴氅好好掛在衣架之上。祁襄對著寨子裡的人,罕見地動了氣,抓著幾個負責伺候的僕役“強硬”地詢問了一番,終於有一個鬆了口,說一早見到她的那位“助手”獨自往寨子西南的冷杉林去了。
祁襄偷偷給聶昭寫了一張字條,壓在自己房間的枕頭底下,即刻前往那片冷杉林。
這兩日天氣晴好,溫度也回升不少,表層的積雪變得濕軟,路滑難行。寨子周圍散落著雜亂的足跡,然而出了西南口的寨門,腳印驟然消失,地上的積雪顯然被掃過。
祁襄在雪地中行進了數裡路,終於置身一片冷杉林中,清冽的森林氣息沁入心脾。數百年的古樹高聳入雲,遮雲蔽日,雖是白天,林中卻陰暗難行。
“蕭峻清!” 她一邊走,一邊喚他的名字,呼聲在林中徘徊遊蕩,餘音彷彿並非出自她口,如暗中潛伏的鬼魅學著她的聲音唱和。
無人應答。
過了一會兒,天空又飄起雪來,她加快腳步,雙目緊盯地面,生怕積雪掩蓋了絲毫行跡。終於,深入林中行了一陣,她再次發現了散碎的一堆腳印,循著腳印一路追蹤,她在一棵樹下發現了靠坐在樹幹上昏迷不醒的蕭允墨。
“蕭峻清!” 她正要跑過去,卻聽見一聲尖利的嘶鳴,一團黃色的毛物從他身後鑽出來,那小獸睜著一雙溜圓的小眼睛,咧開嘴,朝她亮出一排尖牙。
是一隻黃鼬。
眨眼間,那小獸已然竄到了蕭允墨肩頭,像一條圍脖似地將身子盤踞在他脖頸之上,它的身子幾乎緊貼他的要害處,若這時想出手打這小獸,難保不會誤傷了人。祁襄捏著脫手鏢的指節緊繃著,微微打起了顫。
就在它的利齒要朝著蕭允墨的喉嚨咬下去時,她靈光一現,大呼道:“黃大仙,且慢!我乃修行之人,或可助你積攢功德!”
沒想到她這麼一喊,那小獸竟真的沒下嘴,而是順著他的身體爬了下來,無聲地躥到了她腳下。
它抬起腦袋,小眼睛打量著她。祁襄素來聽聞這北境山中多地仙精怪,如今看來,倒還真不是空xue來風。這黃鼬既有靈性,自然不宜再傷它。她在腦海中快速檢索了一遍書中所寫關於北地五獸仙的記載,蹲下身去,撩起袖子,將一隻手臂遞到它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