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 一個嬌軟的聲音從裡間的暖閣傳來,“我在這兒呢。”
宋靖舫循聲而入,只見床上坐著一個女人,煙羅紗帳被放下,光線幽暗,看不清她的面容,但看身型裝扮,竟有似曾相識之感。
“宋大人,可還認得妾身?”
宋靖舫睨著眼,往床邊走:“你是?……”
綿軟的女聲發出一串輕笑:“大人好生無情,才這些時日,就將妾身忘了麼?過往您每每來園子裡,妾身無不盡心侍奉,難道……您都不記得了?”
“你……” 男人的腳步停了下來,語氣也變得猶疑,“難道你是……不,不可能!那……那趙家娘子……不是已經……”
“已經什麼?” 女人的聲音也冷了下來,“您是想說……已經死了麼?”
“你究竟是何人!” 宋靖舫一邊質問,一邊往房門口退,卻聽“砰”的一聲,暖閣的門被重重關上。
那女人從床上徐徐站了起來,身段盈盈向他走來,她臉上遮著白紗,一雙眼睛裡映著清冷的月光,炯炯有神,卻叫他遍體生寒。
“宋大人這是要去哪裡?莫不是對妾身,已然厭倦了?” 她冷白色的指節撫上他的面龐,倏地,一隻美麗的手扼住了他脖子。
宋靖舫到底只是個弱質文官,哪有力氣抵抗,再加上本就心虛,這時更是呆在原地,毫無反抗之力。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扮作蘇嬋的祁襄咯咯一笑:“宋大人既然都說了我早已身死,那我自然是——鬼了。”
“呵,世上哪有鬼!”
“有沒有鬼,您去了陰曹地府,自然就明白了。”
宋靖舫聲音顫抖:“冤有頭債有主,是……是你相公將……將你獻給我,要索命……你也該……找他去!”
“我當然也是要找他的,只是,這誣陷我與花間公子私通的——並不是他,而是大人你吧?”
宋靖舫的眼神驟然變得犀利,他沉下嗓音道:“故弄玄虛,你根本不是那趙娘子。”
祁襄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大人落到了我手裡,還不是要聽我差遣?”
“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很簡單,我只想要大人——實話實說。” 說罷,她指尖飛出一團火,點燃屋中一盞燈,漆黑的房間瞬時明亮了些許。
她將他押到書案前,上頭早已放好了紙筆,她將他往椅子上一摁,低聲道:“這幾日,我已經走訪了揚州城中諸多中小鹽商,宋鹽運使,趙思泉等一眾豪紳,還有你那些親屬門客,虛納錢糧取得鹽引,形成壟斷,再以高價出售手頭的鹽引勘合給普通商販,這背後,難道沒有你的授意默許?”
“再者,鹽運使司負責餘鹽的掣驗支放,那些壟斷鹽引的豪商親貴又享有優先支取之權,導致揚州城中許多鹽商有引無鹽,還得再向鹽務官員進獻賄銀才可支到貨鹽,導致連年虧損,凡此種種背後,不也是大人你的縱容包庇?”
一席話說得宋靖舫汗流浹背,祁襄又將他往桌案方向推了推,冷聲命令道:“我剛才所說這些,不過是你諸多罪行中的一小部分,拿起筆來,好好想想,將自己為官為人的錯漏之處,一一寫來,若有遺漏……”
她從腰間拔出小刀,架於他脖頸之前:“大人您應該最清楚不過,這碧波水榭周圍人跡罕至,而這暖閣又特砌了隔音之牆,裡頭的人就算如何求救哭喊,外邊也聽不著一絲動靜……”
她的眼神愈加晦暗,頓了一頓,又接著說:“所以,為了你自己的性命著想,最好不要有什麼別的想法。若是寫得令我滿意,或許我可以讓你晚一些再去地府給嬋夫人賠罪,但若有遺漏,仔細你這腦袋,和脖子分了家。”
宋靖舫絕望地拿起毛筆,手卻不住顫抖著,額頭的汗滴到紙上,暈成一灘水漬。
第二天清早,早起的揚州城百姓在鬧市的一座門樓上發現了這位宋大人,他只穿著單薄的中衣,嘴裡塞著女人的鴛鴦紅肚兜,口不能言,手腳被綁著吊在門樓正中央,冷得瑟瑟發抖。人們將他放下來,發現他腰帶上繫著一封親筆寫的“懺悔書”。
信的內容被城中百百姓競相抄錄傳閱,此事很快傳到了京城;幾乎同一時間,揚州城並兩淮百餘鹽商聯名上書,控訴鹽運使司勾結豪紳權貴,壟斷鹽引,索要賄賂,阻壞鹽法。
皇帝對此等醜聞自雷霆震怒,立即革了宋靖舫的職務,與此案牽連的官員富商,包括那趙思泉在內,短短幾日內,通通抄家下獄。
當然,那“懺悔書”中亦詳細寫了他如何與趙思泉一同逼迫其妻蘇嬋,至其羞憤自盡,還為掩蓋真相,汙衊趙夫人與花間公子通jian。流言一時間反轉,如那位馮小姐一般因傾慕花間公子而受盡誹謗侮辱的女子也算出了口惡氣。
揚州城中彷彿過節一般,又臨近新年,四處張燈結彩,年輕女子紛紛著盛裝上街,許多姑娘衣服上、發髻上都別著五顏六色的紙花,東關街頭、瘦西湖畔充斥著歡聲笑語。
祁襄自然不可能不去湊這熱鬧,她難得穿了帶披帛的錦緞襦裙,絲線並羊絨線密織,輕柔飄逸亦保暖,雲髻上的紅紙山茶鮮豔勝火。
聶昭的眼睛簡直鑲在了她身上,一路緊緊跟隨,嘴上一如既往抹了蜜糖:“襄姐姐今日美極了。”
祁襄這日並未拿摺扇,而是用團扇遮著笑臉:“你小子別誇了,今夜盡興了,明日就北上辦你的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