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請河伯
趙五來鬧事的當天夜裡,土地廟外烏央烏央聚集了大批鹿溪村的村民。他們扛著犁耙鋤頭,舉著火把,火光閃動,人們臉上忽明忽暗。
村民們一遍遍高喊“滾出鹿溪村”的口號,村長見陳秉出來,手中木棍往地上重重一杵,高聲道:“陳秉,原本你說有辦法對付官府,我們才讓你收留了這些別的地方來的災民,如今不僅官府那邊沒個動靜,這些人將我們的糧食和藥材都快吃完了,現下咱們村裡也已經有人感染了瘟疫,再這樣下去,你怕是要連累了咱們全村人!給你兩日時間,將這些人都遣走吧!”
躲在村長身後的趙五也幫腔道:“必然就是這些人觸怒了土地公,才招來了瘟疫!”
在他的帶領下,村民又開始高喊起來:“災星!災星!災星!……”
陳大嫂央求道:“各位鄉親,人心都是肉長的,這時候趕人走,還有那麼多老人孩子,又生著病,怕是活不成啦!”
村民群情激憤:“他們不走,那就是我們全都活不成!災星必須走!災星!災星!災星!……”
祁襄抬頭看了一眼天上,連日陰雨,偏生今日雨停了,月朗星稀。她緩步穿過人群,走到最前頭,站在陳大嫂身邊,淡定開了口。
“是不是災星,難道不是土地公與河伯說了算?倒是你趙五說了算了?”
趙五斜眼打量了她一番,譏笑道:“你這小娘子哪裡來的?這也有你說話的份兒?”
“我從哪裡來不重要,倒是你,印堂見疤,面中帶煞,鼻懸孤刃,斬斷山根,必是幼年喪母……哦,不對,只怕你娘便是生你時難産而亡吧?”
一聽這話,村裡其他人面面相覷,趙五的臉驚得煞白,顯然慌了神:“你你你……你如何得知的!”
祁襄淡淡一笑道:“奴家略懂一些風水之術,依我看,正是因為陳大哥在此處設了避難所,積德行善,才能制住水患,保全諸位到今日。要是將我們趕走,怕是損了好不容易積下的功德,才是要招來大禍呢。”
趙五冷哼一聲,對著周圍的鄉親們大喝道:“難道你們真要聽這小妖女胡謅麼?疫病是要命的事,糧食也已然見底,大家可千萬不要被她三言兩語蠱惑了!”
祁襄穩如泰山,徐徐道:“我是不是胡謅,很好證明,明日我便到江上去問問河伯,若到時江水平息,不將我沖走,便是河伯認可了我的說法,你們也自然信了,如何?”
“襄兒!” 蕭允墨從人群裡鑽出來,抓著她的手往回拉,“跟這些人有什麼可說的,我們走便是!”
她輕輕甩開他,冷聲問:“相公這是不信我?”
蕭允墨語塞,林策這時候也走了過來,低聲道:“我們每日去江邊,江水何等洶湧湍急我們自然清楚,弟弟也是擔心你的安危。”
“這般才能測試出我有沒有真本事,難道不是麼?”
村長又一杵柺棍,沉聲道:“那就再寬限你們一日,明天便跟你這小媳婦到江上去看一看,若是戲弄我們,仔細自己性命!”
村民退去,陳大嫂握著祁襄的手,一臉憂慮:“林家媳婦兒,沒必要做這麼冒險的事,大不了我們發動一些好心的鄉親護送大家去找別的地方落腳。”
祁襄微微一笑:“別擔心,嫂子,我真不是瞎吹,河伯定會應我。”
陳大嫂猶疑地沉默了片刻,終究不再製止,將她十指緊緊圈在自己手心,有些動容地說:“望你真能成功,我替大家夥先行感懷娘子的大義。”
陳大嫂走後,院子裡只剩祁襄,蕭允墨和林策三人。她抬著頭望著天,就那樣瞧了許久。
終於,蕭允墨還是沒忍住,壓著怒火道:“祁時安,你真當自己是神仙?”
祁襄並未看他,仰著頭,慢悠悠地說:“我不是神仙,但也不是神棍,殿下為什麼總覺得自己多瞭解我?我早不是你認識的那個祁時安了。”
蕭允墨咬牙切齒,沙啞的聲音從喉頭擠出:“是也好,不是也罷,你只能是懷王府的祁時安。”
他憤然轉身,朝殿內去了,留下林策在原地,一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林大人見笑了。” 祁襄適時開口,緩解了尷尬的氣氛。
“無妨……” 林策沉默片刻,還是問出了心中積攢多時的疑問,“祁姑娘和懷王殿下,是舊相識?”
“不算吧,我不過就是他的一個奴婢,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可沒見過你這麼大膽的奴婢。”
“如今早就不是奴婢了,自然不必卑躬屈膝的。”
“你從前卑躬屈膝?”
“那倒也沒有。”
“呵呵……” 祁襄一回頭,這是她頭一遭在林策臉上見到笑容。
他對上她的眼眸,即刻收回了笑意,語氣又恢複了一貫的冷淡:“殿下終歸是殿下,奉勸姑娘還是謹言慎行才是。”
他也轉身進了正殿,祁襄再次抬起頭,月光如一層銀紗裹在她身上,那獨立院中的身影彷彿真的飄著一股仙氣。
她回到避難所之中,大部分災民都已睡下,她遠遠看見蕭允墨坐在病患的隔離帳內,只露出半張臉。
她走過去,輕輕掀開簾帳,默默坐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