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糊塗賬
在姑蘇城短暫停留了一日,一行人便趕往了事發的常寧縣。
剛到常寧,知縣已親自站在城門口迎接。這常寧知縣婁標是個續著山羊鬍的瘦子,他滿臉堆笑,很是諂媚:“下官已在本縣最知名的妙味居備了酒菜,為懷王殿下和侍郎大人接風。”
蕭允墨瞪了他一眼:“水患肆虐,你還有心思吃飯?暴民在何處?他們又將戶部的人扣在哪裡了?”
婁知縣一聽這話便慌了,支支吾吾道:“回懷王殿下,那些刁民……他們……他們不敢傷害朝廷命官,只是不願上繳田賦……我們……我們正在和他們談判……”
“談判?談了這麼多天,還沒談出個結果麼?”
“這……北境戰事吃緊,上頭催糧催得急,這些刁民非要我們答應免稅,才肯放人,我們哪能做的了這主啊。”
林策道:“今歲雖遇水患,往年亦有之,且去年秋收頗豐,百姓不應如此吃緊,為何會有這麼多人拒繳?”
婁知縣訕訕笑道:“本縣今年水患的確受災嚴重,先前已經跟朝廷請示過,皇上仁慈,已經特批減免了一部分田賦。此次為了籌措軍餉,朝廷又發了徵糧令,誰知這幫刁民毫不體恤前線戰士的辛苦,只想著已免的田賦不願再繳,這才生了這麼多事端。”
蕭允墨道:“那些暴民在哪裡?帶我們去。”
婁知縣慌忙跪下:“哎喲,殿下,萬萬不可啊!如今那些刁民情緒激動,誰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您的身份何等尊貴,萬一有什麼閃失,下官可擔待不起!”
跟著前來迎接的一眾縣官也齊刷刷跪了下去,一個個滿面愁容,彷彿真的有多麼擔憂懷王殿下的安危似的。
蕭允墨拔出佩劍,架在婁標脖子上,目光狠戾:“本王要做什麼事,也是你能攔的?”
婁知縣嚇得魂都快飛了出來,頭磕在青石板上咚咚響。
“殿下饒命!並非下官有意阻攔,實在是……實在是下官也不知這些刁民將戶部的大人們藏在了何處,他們狡猾至極,每每只派幾人來縣衙傳話,只說見不到免稅的公文,便絕不放人……”
林策冷冷問:“他們既派人來了,你們就不能派人暗中跟著,不就能找到這些暴民的據點了?”
“派人跟了……但……但沒跟住……”
“一群廢物!” 蕭允墨怒喝一聲,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收了劍。片刻後,他恢複了平靜,將劍收回鞘中,劍眉深蹙,一隻手按在心口。
一旁的許年連忙伸手去扶,一邊道:“王爺莫動氣,仔細氣壞了身子。”
祁襄看著這一幕,只在心裡暗笑這主僕倆演的一出好戲。蕭允墨那湯藥是太醫院範神醫的方子,只叫他看著氣色欠佳,實則身體根本無恙。
蕭允墨擺了擺手,目光又移向匍匐在地的婁知縣,厲聲道:“將近三年所有稅賦賬冊都拿出來,我即刻要看。”
縣官們像見了貓的老鼠往縣衙的方向躥回去,祁襄掃了一眼縣城蕭條的街市,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聖上親封的欽差巡按使來到縣衙,卻被告知存放賬冊的屋子偏偏漏了雨,站在門口,黴氣撲面而來。官員們戰戰兢兢地從架子上搬下一堆賬冊來,亂糟糟壘在屋子中間的大案上。祁襄走過去仔細瞧了瞧,那些冊子大都泡了水,紙張軟綿綿黏在一起,封面上的字都暈了筆墨。
蕭允墨不住咳嗽著,林策板著張臉,對那些小官道:“叫人將賬冊送到驛館去,仔細著點,漏一本我便找你們問話。”
幾個人腳都打起哆嗦來:“回大人話……咱們這兒連日陰雨,前幾日好不容易有個晴天,便想將這些賬冊都拿出去曬曬,誰知才過一個多時辰又下了大雨,咱們往回搶的時候,好多賬都亂了位置,實在是……實在是不好找……”
林策揉著眉心:“不好找便都拿來,我們自己看!”
半個時辰後,三人坐在驛館茶室中,望著堆積如山的賬簿陷入沉思。
“總得等它們稍幹一些才能看,不然碰一下便碎了。” 祁襄雙臂環在胸前,語氣很是鬆弛。
蕭允墨冷著臉道:“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們是在故意給我們製造麻煩?”
“看出來啦,婁知縣那做賊心虛的樣子,這裡頭肯定有貓膩。”
林策突然坐得比直,斬釘截鐵地說:“縱使稅收上有什麼問題,這明賬上也看不出什麼端倪,我們還是得盡快找到那些暴民,才能知道究竟是什麼激發了民怨。”
祁襄笑道:“這倒不難,我有辦法,不過,就得委屈二位大人一下。”
“什麼辦法?” 蕭允墨像是對她即將拿出的提議有所預感,警覺地看著她。
“那些人在我們看來是暴民,但實際上卻是災民,想要找到災民,自然要到受災的地方去,想要套到實話,就得融入他們……”
她看著二人,神秘一笑道:“二位大人稍作休息,我出去一下。”
蕭允墨下意識拉住她:“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