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是。
6
佩格把下巴搭在湯姆的腿上,他還在看書,即使那本書已經被他翻了無數遍了,但是孤兒院裡沒有其他的書了。他迫切地想要了解外面的世界,而唯一的途徑就是那個永遠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的美術老師,他聽著她說那些枯瘦的月亮和隨時隕落的星星,但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們更遠的地方是什麼樣子。
會不會有跟他一樣的人。
她以前也是這個孤兒院的孤兒。佩格把聽到的八卦一股腦地塞給湯姆,也不在乎他樂不樂意聽。
這麼多年了還停留在原地。湯姆冷笑。
他們說她的生活本來就要變好了的,但是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死了,被空投下的炸藥炸死了。什麼是死?
聽到這個詞,湯姆皺了皺眉,但還是回答了佩格:就是一切都結束了,什麼都沒有了。
那你會死嗎?佩格緊張地問。
不會。你為什麼要這樣問?湯姆有些不悅。
他們說她也要死了。佩格難過地說,那我是不是以後聽不到她講的故事了?
7
佩格在睡夢中聞到了很濃的花香味。她想了想,順著味道爬向了外面。
房間外很冷,已經接近隆冬了。這個季節不應該有花,佩格想。
她順著味道鑽進了一個房間的縫隙裡,她睜著藍色的豎瞳在黑暗裡搜尋著氣息。
佩格聽到了很虛弱的聲音,像是遊絲一樣微弱,“蛇……”美術老師渾濁的眼睛看向佩格,她滿是褶皺的手還撫摸在發黃發卷的花瓣上,好像它是她最親密的戀人。
衰弱的老婦人念著一串數字,像是小孩子一樣,懇切又祈望地望著天花板,她的眼角開始濕潤,她看到了佩格順著她的小腿爬上了她的肩膀,但她已經無暇顧及了。她似乎在這樣刻板又機械的誦念聲裡看到了什麼,是一片光影,還是雪景裡蠟燭的燭光?她的聲音比她任何一次念詩和講故事都要輕都要緩,如果不是佩格就靠在她震動的聲帶邊,一定沒法聽到她在說話。
佩格不知道她在唸什麼,她只是覺得那樣的聲音太難過了。佩格垂下頭,在老婦人渾濁的眼睛裡看到一條白色的蛇,它有著湛藍的眼睛。它垂下三角形的頭顱,用細長猩紅的舌頭舔舐掉她眼角濕潤的眼淚。
直到她的手頹然落下,同它一起墜落的,是她手心裡早已泛黃的花束。而幾乎在同一瞬,門口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佩格被驚到了,她應該快點離開,她不能被發現,但在離開之前,她猶豫了一下,銜住了地上掉落的那束花。
佩格鑽進了陰影裡,很快地消失了。
8
佩格能夠熟練地掌握這家孤兒院的每一個陰暗角落。除了那次沒有經驗被廚娘發現過之外,再也沒有被抓住過。雖然她依然不擅長記路,但是她有蛇類靈敏的嗅覺,她能夠分辨出湯姆的味道,她在他的身上吃過巧克力蘋果酥胡蘿蔔蛋糕,所以他的身上也會沾染上甜品的甜膩的氣息。
她在黑暗裡穿行,蛇的視力很差,每一扇沒有氣息的門,還有那些沒有溫度的石柱,它們對她來說都沒有區別,她向它們問路,它們也從不會回應。她記得他的氣息,即使她不記得曲折的道路,無法辨認那些永遠沉默的建築物,但她總能憑借他的氣息找到他,她總能回到那個男孩身邊。
9
在美術老師去世後,又有新的老師來接任。湯姆一開始還懷著一點期待,但是等到那個老頭依然說著陳詞濫調,用一代代傳承下來的古舊笑話來誆騙他們。
“等你們背下它們,這些神奇的數字,你們就能夠見到自己想見的人。無論是你的父母,還是親人。”胖墩墩又矮小的老頭這樣說著,連他自己都忍不住發笑。
湯姆說,大人們總是用這樣的把戲來哄騙小孩。
給他們一些虛無縹緲的盼望,用懸在天上的月亮來敷衍人、掌控人。他們總是這樣,那些煩人的大人!他們總會把所有人都當成傻子一樣。他在狹窄又矮小的房間裡走動,好像這裡是他的演講臺,即使聽眾只有一條慣於走神的蛇。他也不知道,他有一天會用同樣的手段去制服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