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瑕深呼吸,按捺自己繼續坐在椅子上。
周圍人七嘴八舌地開始開解起那姑娘,說了些孝道為先,不該與生身之人計較這等小事一類的話。
姑娘看起來更委屈了。
接下來大家輪流發言,有人說“心上人眼裡沒有我”,有人說“被父母逼著考科舉,卻覺得自己不是這塊料”。
沈瑕看著對面男子腰間足夠普通百姓一家三口花用十年的玉佩,嘆了口氣:“我錯了,我根本沒法幸災樂禍,我甚至開始羨慕這些人了。”
“因為生活太順遂,所以這些事成了他們最大的痛苦,而這世上其實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能與他們交換處境,”沈乘月對上沈瑕的眼神,“不用驚訝,我當然清楚,我以前也是這樣的人。”
很快輪到沈瑕發言,她看向姐姐,接收到對方鼓勵的眼神,無奈道:“我捅傷了父親,他原諒了我,但我有些內疚,不知如何開解。”
“……”場上一片靜默。
有善良人給她找了個臺階下:“應當是不小心的吧?”
“我故意的。”
大家欲言又止,覺得她不該在這裡,應該在牢裡。這還開解什麼?你內疚不是應該的嗎?
所有人都不說話,沈瑕覺得這可能是在鼓勵自己往下說:“我常常會做噩夢。”
大家覺得她大概還有救:“因為傷了父親而噩夢連連,想來乃是人之常情。”
“那倒不是因為他,是因為……其他虧心事。”
“什麼虧心事?又是什麼噩夢?”大家追問。
“伏屍千裡,血流成河。”一個答案,同時回答了兩個問題,血流成河既是虧心事,也是噩夢。
眾人卻只順著後一個問題思考:“這樣的夢不多見。”
這樣的困境也不多見,好好的集會,差點因為討論沈瑕的問題討到散場。
有她的困境擺在面前,其他人對比之下,那些抱怨父母打自己手板、抱怨孩子不聽話、抱怨心上人無理取鬧的,頓時覺得自己生活中沒有沈瑕這樣的人,說起來還是挺幸福的。
沈乘月在集會門口等到了最開始發言的姑娘:“姑娘留步。”
“什麼事?”
“姑娘,依我愚見,不肯承認發生過的事,的確是令堂不對。但也許你不該糾結於此,過去就是過去,不需要反複回顧,不必沉浸於每一個受過委屈的瞬間。放過你自己也放過令堂,往前看吧。”沈乘月說。
姑娘怔了怔:“我還以為又有人想教育我孝道為先,謝謝你。”
“不必。”
“想不到你會安慰她,”沈瑕百無聊賴地整理著自己的發辮,“我本以為你和我一樣,覺得這些少爺小姐是在無病呻吟。”
“隨口的事,你感覺如何?”
“說出來的確是好多了,”沈瑕承認,“我喜歡看大家瞠目結舌,硬著頭皮和我對話的模樣,尤其是當他們坐立不安,又不好意思摔門而去的時候。”
“夠邪惡的,”沈乘月抬頭望了望天色,“回家吧,嫂子這個時間大概快到了。”
沈瑕扯掉面紗:“好啊,回家。”
沈岫白的夫人姓姜,名為明錦,是京官四品通議大夫的女兒。她和沈乘月已經很親近了,見沈瑕時卻有些緊張。
當然這不能怪她,面對一個捅死過夷狄可汗的人,會緊張簡直是天經地義。薑母甚至提出把女兒接回家裡住一段時日,避一避沈瑕,但姜明錦覺得自己總要面對。
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飯,是給沈瑕的洗塵宴。
姜明錦準備了見面禮,盒子裡是一對兒青玉簪:“聽說妹妹喜穿白,這顏色淡雅,正配白衣。”
“多謝。”
姜府帶過來的僕婦們緊張地盯著沈瑕的一舉一動,似乎她下一刻就會露出青面獠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