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焚城
沈乘月踏過遍地的焦土, 觸目所及都是斷壁殘垣,鼻尖似乎還殘留著皮肉燒焦的氣息,一切都正與她最恐懼的夢境中那般相似。
她終究是對其他幾人有所隱瞞, 她夢見不止是沈瑕的死亡,還有戰爭發動後的種種——戰死沙場計程車兵,是誰的孩子誰的朋友?被屠戮殆盡的百姓, 那些飽受戰亂之苦的人們, 夢裡一張張染血的面孔,早已分不清是大楚人還是夷狄人。
夢境不過是揭露了她壓在心底從來不肯去想的憂慮,午夜夢回時, 她到底有沒有對自己推波助瀾發動戰爭的行為有過一絲絲疑慮?答案只有她自己清楚。
沈乘月走過焦黑一片的土地,腳下踩到了什麼, 低頭細看,似乎是尋常百姓家哄小孩子的玩意兒, 被燒過又被踩踏過, 如今只留下了半個殘骸。
杜成玉站在不遠處, 神情肅穆。
蘭濯也哀聲嘆了口氣。
這是大楚北境的一座小城, 名為橫峰,被夷狄大火焚城,此時尚能看到街上不少焦屍,從殘存的身形上來判斷, 大概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幾人沒法從面孔上判斷,是因為這些焦屍的腦袋已經不在了,統統被夷狄軍割走,提著去駐軍的邊關城門下叫囂了。
沈乘月沒有親眼看到那一幕,但也有聽聞,聽說以夷狄五王子帶頭計程車兵們, 每人都把不少腦袋綁在馬後,策馬跑起來發出碰撞的悶響。大概共有幾百個頭顱,被在地上拖著,先是留下幾道焦痕,然後磨損,裡面沒燒透的腐血又留下了暗色血痕。
守城計程車兵們站在城樓上,一開始還沒看清那些是什麼東西,疑惑地盯了一會兒,待終於反應過來,先是震驚,再到憂傷,最後是憤怒,其中不少人扶著城牆,忍不住把胃裡的東西都吐了出來,吐到只剩清水也止不住地作嘔。
他們氣得想開城門提槍出戰,但出兵要等上面下令,待事情報上去以後,那一群夷狄人早就跑回草原上無影無蹤了。
北境焦土之上,十七神色凝重,腳步匆匆,在沈乘月耳邊輕聲道:“姑娘,數過幾遍了,二百一十六具屍首,並無錯漏。”
沈乘月對她點了點頭:“辛苦你們了。”
十七無聲地退下。沈乘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雙手很穩,並無絲毫顫抖。
她一掀袍角,雙膝觸地,恭恭正正地跪了下來。
蘭濯看到她的動作,發出一聲驚呼。
沈乘月雙手伏地,彎下脊背,額頭觸地,叩首六次:“是我對不住你們,讓你們身死以後,身體還要被夷狄人侮辱。來日平定夷狄,我必以五王子頭顱,向你們請罪。”
周圍一片寂靜,唯有風聲蕭蕭。
沈乘月叩首後,幹脆利落地站起身來:“走吧。”
“去哪兒?”
“去找邊城駐軍,”沈乘月看向滿面疲色的兩人,“你們不必跟著我了,這數日來分頭四處奔波也苦了你們了,幫了我大忙,多謝了。”
“不必道謝,怎能說是幫你?”杜成玉和蘭濯都在搖頭,“難道我們就不是大楚百姓不成?”
三人對視,一切都在不言中。
沈乘月在這片焦土上放飛了鷹隼,事情已經發生,不如推波助瀾,讓它傳得更熱鬧些吧。
夷狄焚城之事傳回大楚,短短時間傳的人盡皆知,無人不震怒,朝堂上,皇帝直接下令六部準備出兵,百官再無一人提出反對。
大家都清楚,此戰已是勢在必行。
原本的主和派心底大概已經把那群作亂的夷狄人罵了幾百遍,原本相安無事,安安生生把今上的勁頭熬過去多好,怎麼突然作亂,發了這麼大個瘋?
“薛將軍。”沈乘月出現在了邊關,拜見了此地的郡守薛方,他也正是邊境此時的最高掌權者。
“沈老闆,又見面了,”薛方卻不假辭色,“但你來的時機不巧,我們如今可沒有要興建客棧的閑工夫。”
“上次見面我們鬧得不大愉快,我在這裡道個歉。”沈乘月頻繁與草原牧民接觸做生意,曾有一次經過邊境時被薛方扣住了,懷疑她是奸細,盤查了她一通。
當時沈乘月也是自己作死,薛方懷疑她,她也想試試這位坐在重要位子上的邊關守將是否真的鐵面無私,示意手下遞了一大筆銀子撈人。
結果薛方這一家子都挺清正廉潔,沈乘月的手下登門時,薛方的夫人在家,揮著掃帚就把人打出來了。
這一舉動讓沈乘月的嫌疑頓時看起來就更大了,本來薛方沒查出問題,打算放她走的,後來硬生生把她多扣了幾日。沈乘月也不好越獄,畢竟以後還要經過邊關,最終是皇帝身邊的沈公公派人把她撈出去的。
邊關平安了二十年,邊城郡守這位子其實不怎麼受人重視,薛方也沒什麼說話的權力,知道她上面有人,拗不過只能把她放了,但心下覺得她搞官商勾結、仗勢欺人那一套,此時見到她,面上的厭惡都懶得掩飾:“來人,送客!”
沈乘月手腕一翻,把扣在手心裡的腰牌展示給薛方:“薛將軍可認得這牌子?”
薛方一驚,連忙下跪稽首,拜倒在她面前。
沈乘月沒說免禮,因為這禮是對陛下的,她沒資格免這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