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那處,我去時根本沒有見允安的身影。起初我以為是季桓的障眼法,後來經過打聽才知道,前幾日,那邊抬出了一具渾身是血的屍身,聽說是自戕。”
聽罷,辛宜跪在馬車上,垂手捂著面容痛哭。
“允安心有溝壑,他那清風明月一般的人,若無意外,將來或許能大有造化,辛先生最喜的就是他……”
“玉綰,難道你就不恨嗎?”宋崢面色凝重,將辛宜的身子扶正,咬牙切齒。
“我恨,我恨死他了,我要他給安郎償命,我定要他給安郎償命!他欺我瞞我辱我,阿兄,我和安郎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我沒有對不起他季桓了,他為何就是不肯放過我們!”
“玉綰,你看,我們與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今夜如此良機,不單我們,還有揚州那邊,單是一個小小的吳郡,想要他季桓性命的,不在少數。”
“不過是個根基不穩的尚書令,就敢來吳郡淌這趟水,那邊的陸氏,可是與季桓有殺子之仇,你說,我們若將這個訊息放出去,多少人會盯著伺機而上?”
“屆時不必我們出手,季桓的狗頭,都會被吊在吳郡城上洩憤。再將當年鄴城之禍的實情抖出來,縱然是郭晟,也說不了什麼。”宋崢道。
察覺她身上仍在發抖,宋崢順勢將辛宜緊緊抱在懷裡,輕聲道:“玉綰,季桓死不足惜。”
漆黑的眸中恨意紛湧,宋崢暗自握緊雙拳,咬牙切齒:
“我們今夜,就殺了他。”
辛宜被他桎梏地有些喘不過氣,剛要掙脫,卻發現自己衣衫前濕了一片。
月光順著車窗漏進來時,辛宜才看清,浸潤在她身前的,分明是一灘暗紅的鮮血。
正如她第一次去城南小巷裡,安郎身旁的那一灘血!
那一灘毀了安郎所有氣節,折辱得他生不如死的血。
辛宜當下回過神來,抬手擦去眼淚,旋即從宋崢懷中小心翼翼地離開。
“阿兄,今夜不能去。”
“我已經失去安郎了,我只有你一個阿兄了,你身上有傷,就算再恨季桓,日後我一定會殺了他。今晚,阿兄不能再冒險回去了。”
“就算他死了,他身邊那個鐘櫟也一樣可恨,阿兄你不能再冒險去賭這一把!”
“我們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阿澈還在等我,阿澈已經沒了爹爹了,她不能再失去你這個舅舅了。”
不知為何,辛宜剛說去這話,宋崢頓時感覺腹下的抽痛一陣接著一陣。
他今早被季桓設計的“假辛宜”捅了一刀,在歸月樓草草包紮了一番,出歸月樓後同季桓的那些人周旋,是以,傷口又裂了。
宋崢忍著痛,閉著眼長嘆了一口氣,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行了一夜,馬車仍未掉頭返回吳縣。約莫五更時分,吳縣北部的汀城正好開了城門。
宋崢起了高熱,辛宜去接阿澈時,帶著宋崢去汀城看了大夫。
他身上刀傷深得險些穿腹,足以可見下手之人多麼得心狠手辣。宋崢之前覆得草藥根本無多大用,還得醫館裡的大夫用上等的金瘡藥,再縫了傷處才可。
但眼下,吳縣那處始終是一個變數,不知季泠阿姊能撐到什麼時候。
自上次在吳縣匆匆一別,辛宜已經有將近六個月沒有見阿澈。她將宋崢安頓在醫館後,跟著宋崢的人去了一處宅子。
安頓好阿兄後,天際朦朦亮,才翻了一抹泛著殼青的白,辛宜急匆匆推門而入。剛進來裡間,掀開簾子,看見心心念唸的睡顏,鼻尖猛得一酸,捂著唇心底一陣一陣得抽痛。
一別六月,小丫頭抽了個子,臉上原來的肉肉也均勻了許多,臉型愈發像安郎。
軟軟的烏發被紮成小揪揪,左右兩邊一邊一個,小臉幹幹淨淨白白嫩嫩的,可見郗和雖嘴硬,卻實打實得將她的阿澈照顧得很好。
辛宜幾乎一夜沒睡,她想脫鞋上榻,陪著阿澈睡一會兒,這樣她一起來就能看見阿孃。
想到這茬,眼眶酸得實在難受,淚珠子又是一顆顆滾落下來。往常,她和安郎會把阿澈摟在中間,這樣任憑如何側身,都能看見爹爹和娘親。
短短一瞬,她思量了各種場景,阿澈醒來後,第一件事會不會問她爹爹哪去了了?
阿澈到底才兩歲多,甚至還未三歲,這叫她如何開口告訴阿澈,爹爹已經不在了。
“阿澈。”
“阿孃只有你了。”
她就這般坐在床榻,定定地看著阿澈,用心描繪她臉上的每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