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你近來發覺……睡眠如何?”辛宜坐在他身旁的繡墩上,小心問道。
“睡眠如何,你這個枕邊人不知曉?”修長的指節摁下官印,男人掀起眼簾瞅向她,唇角擒住一絲玩味的笑。
“不如,用旁的物什替代一下?”辛宜看著他的眼眸思量道。
“這法子不管用。”他當即否定,他記得清楚,過去就算將她的貼身衣服留在身旁,他依舊會難以入眠,依舊噩夢纏身。
辛宜暗暗嘆了口氣,自己確實沒把握治好一個裝病的人。他這哪裡是夢魘,季桓他分明就是心病。
但凡與他過去流亡的經歷牽扯上,哪裡又能輕而易舉的解決?他如今這模樣,不正是深受荼毒嗎?
還是她太過大意。
幽嘆的同時,她的視線漸漸落在那蓋有官印的契書上。好在她還有這一道籌碼,就算是螳臂當車,飛蛾撲火,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這張蓋有官印的契書或許是她唯一的機會。
“怎麼,這便沒轍了?”男人捕捉到她眉眼間的愁緒,淡淡地看向她。
“可否讓我見一見郗和,我有事要問他,關於夢魘方面的。”
沉冷的目光在她周身逡巡,怕他起疑,辛宜又補充道:
“你不是在吳郡有要事待做,若是被旁的大夫透漏了風聲,豈不太好?”
“夫人這是在關心我?”他忽地笑道,一改往日的壓迫陰翳,晦暗的黑眸中水波瀲灩,白皙的面龐也溫潤如玉,倒叫辛宜忍不住蹙眉。
原來,她過去偏聽偏信,皆被他這副溫柔假象的面容迷惑。
渾身是血的安郎,臨別時阿澈的淚水,鄴城的人間煉獄,父親的鬱郁而終,阿兄的血海深仇,還有季泠的夫亡子落……
偏偏是這溫柔至極又令人的如沐春風般的笑意後,藏著重重危機與無盡殺機。
如夢驚醒,她斂去眸中的複雜情緒,再次平靜地抬眸看著他,正視著他,認真道:
“季桓,我定會治好你。”但願那之後,她能離他要多遠有多遠,此生老死不相往來!
果然,男人唇角的笑意僵了一瞬,旋即又恢複自如,只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她。
“本官、便等你的好訊息。”
男人揚袖而起,二人這短暫的交談不歡而散,皆近掩埋於窗外的漱漱落雪下。
正當辛宜打算將那契書這好收攏起來時,男人的聲音又從背後響起,冰冷刺骨。
“莫要再耍旁伎倆,本官只會允許你二人再見這一次。”
什麼走漏風聲?他大可拘了一絕世醫者進府,來給他把脈施針,也並非郗和一人不可。
伴隨著砰的關門聲,窗外呼呼怒號的寒風聲鑽入耳畔,凍得她一個激靈。
胸腔中一陣苦笑,纖細的指節死死抓著桌角。她如今的情況,跟個被人豢養的雀兒有何區別?
無非是將拘她的地界,從此處的宣苑,便成了整個郡守府他觸目所及之處。
他不允許她再見安郎和阿澈,甚至過了這回以後也不允她和郗和見面。她連出郡守府,都是奢望。
分明,安郎和阿澈,或許就在吳縣,或許幾步路就到了。分明近在咫尺,卻又是遠在天涯。
……
郗和是踏雪前來的,他披著一件靛青狐絨大氅,下車時動得還忍不住搓了搓手。
但一想到能見她,就連被人冒然拽上馬車的怒火也消了幾分。
季桓走後,雲霽過來稟報說郗大夫不久就會來。
直到拎著藥箱,靛青大氅上還滲出密密麻麻的細小水珠的郗和出現在她面前,辛宜的錯愕才緩了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