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染在衣物上的aph息素經過一天一夜，如今已經淡得幾乎無法察覺，混著尼古丁的苦，似有似無地繞在鼻尖，算不上好聞，卻神奇地讓他被焦慮和痛苦填滿的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禁錮他的軀體那樣有力，卻又帶來仿若被母親子宮包裹的溫柔幻覺，紀秋呆呆地睜著眼，一時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回到了現實，還是從那記憶編織的夢魘陷入到了另一場荒唐大夢。
然而耳畔卻有急促卻穩定的鼓點，一下下敲擊在他脆弱混沌的思維邊緣，持續不停，仿若某種引導或呼喚，令他不由自主平靜下來。
過了不知多久，紀秋才遲緩地意識到，那是池錚的心跳聲。
他的十指還無意識地緊緊攥在對方胸膛的襯衣布料上，此刻隨著神智回歸微微一鬆，那人立刻就放開了臂膀。
“少爺，你還好嗎。”夏柏野問。
沒開燈的房間裡光線晦暗，隨著自己仰頭的動作，對方身周殘留的些許寒意無比分明地拂過鼻尖，紀秋愣了愣，不自覺地動作一頓。
夏柏野剛要伸出的手臂滯在半空，可能誤將他的猶疑當作了不適，迅速退後一步拉開距離，又低聲問了一遍沒事吧。
紀秋不是很想回答。
他其實從來都不喜歡apha保鏢口中“少爺”的稱呼，也不喜歡那縷代表著室外溫度的寒氣，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說，緩了很久，才從唇舌間發出連他自己都不知是懇求還是命令的話音：”你出去吧。”
vip病房套間的隔音做得好，加上紀秋被禁足後紀嚴州又多留了幾個人在醫院以“確保安全”，因此即便是在這樣一個夜晚，在門鎖合上的咔嗒一聲之後，房間中的空氣很快便回歸沉寂，無聲將一切浸沒。
夏柏野離開時貼心地並未開燈，紀秋坐在床上，在他想要的、理應像保護罩一般將所有失態都完美掩飾的黑暗中，發覺自己無法再次入睡。
他甚至害怕閉上雙眼。
時不時有樓下救護車閃爍的藍光透過窗簾的縫隙一晃而過，紀秋盯著面前光影變幻的一小面白牆，恍恍惚惚地想醫院好像永遠不會有稱得上安靜的那個時刻，永遠被生離死別的喧囂充斥，好像一條永恆的物理定律，永遠無法被不自量力的科學家推翻。
他枯坐許久，最終還是站起來，伸手開啟房門。
病房的外間亮著，只開了一盞不至於刺痛雙眼的偏黃落地燈，apha保鏢脊背筆挺地坐在沙發上，一見他，就立刻站了起來，喚了聲“少爺”。
紀秋扶著門框，樣子像是有點吃驚，卻沒開口問他為什麼不回自己的房間睡覺，只怔怔看著對方半藏在陰影中線條分明的下頜線，止不住漸漸又有些出神。
好在夏柏野並未出聲催促，他對待紀秋炸彈一樣不定時發作的解離症狀已經很有經驗，站在原地耐心等了片刻，oega柔軟的、兼具沙啞和恍惚的聲音才終於響起，穿過空寂昏暗的病房，輕飄飄落到耳邊。
“我想去看看喻澄。”<101nove.u的探視時間早就過了，值班醫生不敢攔著紀秋，滿臉無奈地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努力向這位神情陰鬱的權貴之子委婉解釋喻澄目前的身體狀況還不能接受探視——目前哪怕只有一丁點的資訊素刺激對喻澄萎縮的腺體都是致命的，更何況她那岌岌可危的免疫系統如今對外界的病菌來說幾乎等於沒有，一個不慎就會導致更多的並發症。
他說得口幹舌燥，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紀秋好像只是想隔著玻璃在病房外看一眼。
“您也不用太擔心，喻小姐吉人天相，現在體徵已經平穩了，腺體暫時也沒有繼續惡化，”醫生鬆了口氣，他並不清楚紀秋和裡頭病人的關系，只是在oega臉上尋見了那種於他而言太過常見的憂慮，便習慣性地安撫道，“情況好的話過兩天就可以出icu了。”
紀秋半垂著眼，一動不動站在病房門口，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好像壓根沒聽到他說話一樣，倒是旁邊那名身著黑衣的高大保鏢出聲問了一句：“……還會惡化下去嗎？”
醫生心說這種病還能如何呢，所有的治療也不過是延緩病程罷了，但還沒來得及組織好語言，隨身呼機就響了。
這代表著有夜間急診，他神情變了變，轉頭對紀秋說了聲抱歉，匆匆走開了。
夏柏野目視著醫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角，想起兩小時前跟黎楊交換情報時，對方帶來的那一疊喻澄的病歷影印本。
他自己經歷過腺體受損，所以自然也就比普通人更明瞭那些指標的含義，在看到的當下便心中一沉。
與大多數人認知的不同，腺體遠不是一個“産生資訊素的器官”這麼簡單，它不可替代，且與人體免疫系統息息相關，就算是無法産生資訊素的beta，一旦失去腺體，迎來的也是與ao無異的結局。
戰場上槍炮無眼，夏柏野幸運地只傷到邊角，從此再也無法自主釋放資訊素，但更多的，卻是不計其數、死於腺體破碎計程車兵。
若是炸斷了連線腺體的大動脈失血過多直接死掉都還算走運，最最痛苦的莫過於腺體壞掉後緊隨而至的全身各處器官衰竭和免疫系統紊亂帶來的並發症，繼而演變成刑罰一般無止境的折磨。
男人和女人，apha和beta，那些好不容易從前線搶救下來的可憐士兵，因為沒有任何能有效的治療辦法，最後往往只能躺在病床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潰爛。
極度的痛苦讓他們理智盡失，面容扭曲地嘶聲吼叫，甚至對著所有人苦苦乞求，求一針安定或一顆子彈以供解脫。
曾經在醫院裡的每一天，夏柏野都被這樣的哀嚎包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