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秋末落日後氣溫下降得厲害,他們一走出餐廳,一股刺骨的寒風就迎面撲了過來。紀秋今天穿得單薄,襯衫外頭只套了一件淺灰風衣,被風一吹就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好在司機已經把車開了過來,停在不遠處步行街的路口,等他們走近,便下了車,畢恭畢敬為紀秋拉開車門。
回程的路上,夏柏野坐在副駕,觀察了一會路況,確認並無可疑車輛跟隨後,視線無意間掃過後視鏡,才發現後座的紀秋垂著頭,額角抵著車窗,像是已經睡著了。
車內開著暖氣,電臺放著不知名的爵士音樂,有很淡的酒氣混在車載薰香的味道中彌散開來,紀秋半張臉掩在陰影裡,身體歪靠在柔軟椅背上,卻仍然好像睡得不太踏實,等紅燈時車子一停,就重新睜開了眼。
他醉得其實不明顯,除卻略微渙散的眼神,只有嘴唇和耳垂在黯淡光線裡紅得格外引人注目,襯著蒼白臉色,居然有種古怪的豔麗。
電臺的音樂不知何時停了,車內重歸寂靜,夏柏野收回目光,忽然想到這也許是他第一次見到紀秋醉酒後的模樣——中立國法律規定年滿十八後方可憑證件購買酒精飲品,而那時的喻秋甚至不願沾染這些,會一本正經地對夏柏野科普“酒精會對大腦神經元産生損傷”,用很可愛的表情嘟囔著說自己絕不做這種會讓腦子變笨的蠢事。
他是什麼時候學會喝酒的?這個問題的答案,夏柏野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了。
如今想來,他們過去那段共處時光實在太過短暫,而八年的分別又太長,因此物是人非,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飛速後退的路燈在車廂中投下不斷變幻的光影,司機拐進繞城高速,把普通公務轎車開出了一騎絕塵的氣勢,高樓林立的市中心很快就被甩到身後,九點剛過,王國首都尚未完全歸於平靜,路人行色匆匆,除了不再徹夜燈火通明,似乎與非戰爭時期並無什麼差別。
科學院不在限電名單中,門口的警衛室光線明亮,和平常一樣戒備森嚴。司機向站崗計程車兵出示了通行證,平穩地把車停在公寓樓下,回頭叫了紀秋一聲。
“小少爺,到了。”他公事公辦地說,“另外紀先生叫您這週末回本家一趟,到時候我還是按老時間來接您。”
刮過來的風把大衣衣角吹得向後翻飛,紀秋下車的動作停了一停,用毫無起伏的聲調回答:“知道了。”
屋裡還是他們早上離開時的樣子,夏柏野開了燈,按慣例檢查了一圈,才回身對站在門口的紀秋說:“少爺,可以進來了。”
紀秋脫了外套,卻站在原地沒動,他的面色有些發白,眉頭微微皺著,像是頭暈似的,抬手在太陽xue上摁了摁。
夏柏野擔心他是喝太多難受,剛想開口問一句要不要醒酒湯,就聽紀秋開口,說他可以去休息了,連帶著明後天都可以放假。
oega看著他,眼神已經比在餐廳時清醒不少,語速緩慢,帶著一點倦意:“明天起我估計得在實驗室過夜,你不用來接,正好可以休息,出去逛逛什麼的都隨意。”
“過夜?”夏柏野愣了愣。
“今天請了一天假,本來進度就慢了。”紀秋理所當然地說,但也無意多解釋什麼,走到廚房接了杯水,沖apha保鏢擺擺手,拖著步子進了自己房間。
中央空調發出低低的蜂鳴聲,房間裡的空氣重新沉寂下來,夏柏野在原地站了一會,緩緩撥出一口氣,也轉身回了二樓。
從昨晚到現在,整整二十四個小時,發生了太多的事,接收了太多或明或暗的資訊,夏柏野神經繃了太久,只覺得頭腦被各種龐雜思緒充斥,連不成線。
通訊器上傳來接頭人黎楊的資訊,說查到了一點有關紀秋過去的線索,而正好夏柏野手上這段時間收集的情報也需要傳遞,便傳送了第二天見面的請求。
做完這些後,他重新將通訊器藏回房間通風口,脫了衣服走進浴室洗漱。熱水劈頭蓋臉地淋下來,夏柏野閉上眼,一幕幕蒙太奇般的記憶片段,組成這漫長一天,依次在腦海中閃過——
包裝盒裡整整齊齊的強力抑制劑,飄散進夜色的香煙霧氣,晨光中oega刻意作出的疾言厲色,醫院曲折純白的走廊,紀嚴州的來電,掉禿了葉子的銀杏樹,從病房門縫中瞥見的女孩蒼白的側臉,最後定格在餐廳昏黃掛燈下,某一刻紀秋微醺眼瞳裡流轉的微光。
而不知為何,那句“我不是個好哥哥”,合著oega略帶沙啞的尾音,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在耳畔幽幽響起。
這話語如此似曾相識,卻又那樣迥然不同,夏柏野喉結輕輕動了動,難得地放任自己回憶過去,去想八年前的春夏之交,那個下著暴雨的午後,他撐傘站在喻秋家小院的廊簷下,四周早開的薔薇被突如其來的雨水打得零零散散,少年推著腳踏車回過頭,笑著對他道謝,說有空的話要不要進屋坐坐,一起吃個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