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色已深,這個時間放在市中心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但第一科學研究院緊鄰王城,因此早已悄然沉入靜謐,連帶著旁邊專門被隔出來的附屬住宅區內也同樣見不到什麼人影,只有道路兩側栽種的高大杉樹影影綽綽地,在春末夜晚的微風中發出持續的“沙沙”聲,就著昏黃的路燈,將斑駁的影子綴在灰色的樓房牆壁上。
夏柏野把超市袋子放在腳邊,沒有急著上樓,反而不慌不忙地點了根煙,抬頭看著面前的住宅樓發了會呆。
在無數相似窗格組成的燈火闌珊中,屬於紀秋房間的那一方視窗靜悄悄的,沒什麼動靜,外頭的小陽臺上也空無一物,只有慘白帶藍的燈光沁透了緊閉窗簾,從四周的暗色裡暈出一圈幾不可見的冷色霓環。
黎楊的質問彷彿還回蕩在耳畔,夏柏野緩緩吐出一口煙,在涼爽夜風和尼古丁氣味的環繞下,感到自己繃了一整天的神經終於得以稍稍鬆弛下來。
八年了,他冷靜地、幾乎不帶任何情緒地想,原來已經八年了。
那麼長、那麼長的時光,伴隨著無盡的炮火、槍彈和死亡,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而與曾經戀人一同度過的那段短暫過往,卻又久遠得如同上輩子一般。
你還喜歡他嗎。
夏柏野讀得懂今天黎楊臉上的猶疑,兩年前,他腺體受傷、剛從icu轉到普通病房的時候,黎楊也用同樣的表情看過他。
那時他才恢複清醒不久,也許是受傷後變得虛弱的緣故,又或許是在瀕死之際從眼前毫無緣由閃過的,屬於小秋的那抹笑顏,又正碰上副官黎楊前來探病,方讓他無法忍耐地開口,傾訴關於那人的一切。
被分手,被拋下,人去樓空的獨棟小屋,被對方丟棄在桌上的兩人合照,不停地尋找不停地失望,那些早該不存在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和自我懷疑。
只是當他回憶,才恍然發覺自己甚至已經記不清收到分手簡訊那刻的心情——當愛戀、痛苦、迷惘和憤怒全都隨著時光流逝而漸漸褪色,那些長久以來的放不下和不甘心也彷彿被一併染上了虛無的白,變得毫無意義起來。
算了吧。夏柏野對自己說。
他也的的確確放棄過了——燒毀破舊合照,與僱傭的偵探解約,戒掉那人喜歡的水果糖,約見母親安排的相親物件,不再總是想起那個人的名字和笑容,也不再做終有一日會重逢的美夢。
卻怎樣都沒有想到,當他改名換姓,費盡功夫潛入敵國豪門,見到的會是那闊別已久的故人。
“原則上要被挑選進此次行動,必須滿足的硬性條件之一就是沒有家人,因為我們都知道這次的任務有多艱難,成功的希望有多渺茫,”提交任務申請報告後,聯盟情報局的負責人曾如此勸說夏柏野,“一旦去了,就要做好無法活著回來的準備——可是柏野,你還年輕,還有父母兄弟,我不明白你執意參與的理由。”
“就算已經退役,我也是軍人,而每一個上過戰場的人都知道,如果王國真的造出那種武器,會給我們國家、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那時的夏柏野這樣回答,“而且,您說錯了,我的父母並不在乎我的安危,他們還有另一個更喜歡的兒子……我也是一個沒有牽掛的人。”
兩國間長達數十年的戰爭造成的不僅僅是經濟的疲軟和文化的倒退,無數年輕人前赴後繼奔向戰場,傳回的卻是冷冰冰的陣亡通知和足以顛覆一整個家庭的傷痛,而一次又一次無能為力地目睹同袍們犧牲在眼前,則是遠超常人想象的殘酷痛苦。
那樣毫無意義的死亡,夏柏野只是不想再看到更多。
指間香煙快要燃到盡頭,微弱的一點紅光在夜風中明明滅滅,夏柏野定定站了片刻,忽然有所感應地仰頭,才發覺不知何時紀秋房間的窗簾被拉開了,oega站在小陽臺上,背靠淡色燈光,正微微垂眼俯視自己,看不清神情。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一處,幾秒後,夏柏野隨身攜帶的、由紀家統一配給保鏢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紀秋發過來一條簡訊,問他:“你在幹什麼。”
“少爺,我出來買點東西,順便抽根煙。”他中規中矩地回複。
這個人也許確實曾在自己心中留下傷痕,夏柏野平靜地按下傳送鍵,想,但這麼多年過去,再深的創口也早已結痂癒合了。
現在他只是新來的貼身保鏢池諍。而對方也不再是那個於中立國長大的beta少年。
任務重於一切。
冰涼空氣無聲灌入肺部,這一天總是不受控制起伏不定的心緒也終於像是一片秋葉打著旋緩緩落了地。夏柏野掐滅了煙,再抬頭望去時,陽臺上已經看不到紀秋的身影,厚重窗簾也被重新拉上,隔絕了一切可能視線。
是的,任務重於一切。
夏柏野不自覺地勾了勾唇角,彎腰拎起袋子,邁步走進樓房的陰影中。
剛入秋不久,清晨的空氣已經透著幾分涼意,邵雨華這天起了個大早,跑去實驗室報資料,剛到樓下隔著老遠就看見他的師兄紀秋,一如既往地在簡單的襯衫長褲外面套了件白大褂,步履匆匆地走過來。
在研究院,類似穿著的科研人員簡直一抓一大把,但紀秋偏偏就是一堆白大褂裡最抓眼的那個。就算是在他們在實驗室泡了兩天兩夜,紀秋穿著皺巴巴的t恤眼神放空地去食堂吃早飯那會,邵雨華還聽見新來的研究員小聲說了句首席的顏值實在鶴立雞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