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冥終於敗下陣來,嗓音微啞,艱澀道,“我答應你,不再糾纏,但乾坤神玉一事因我而起,在此之前我要留在你身邊”
他的目光落在玉鐲之上,“你當知曉,我送的東西從沒要回來的道理”
梅清寒垂眸,終是沒有開口。
豐都洛水河畔
人頭攢動的江邊,繁燈萬盞,有微涼的濕意落在梅清寒手上,“落雪了”
忽然水面微微躁動起來,水流緩緩往兩邊褪去。
人們紛紛停了腳步,微微睜大了眼睛。
只見水面浮起了一個冰晶般的東西,雕樑畫棟,一開始經看不出是何物,只覺得精美異常。
水中之物旋轉著,每緩緩浮起一分,人們眼中的驚訝就多一分,直到它完全出現,人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入迷般。
那是一個巨大的冰燈,高三丈,寬一丈,整個燈分為三層,每一層中間都雕出了一個大一些的燈壁,四角各有一個小一些的燈壁,每個燈壁雕的花樣都不同,仔細看去,細致入微,栩栩如生,燈火極亮,將整個天空映的極暖。
隨著燈體的轉動,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傳入鼻尖,感覺到有什麼輕觸臉頰,梅清寒下意識抬頭望去,只見漫天的淺紅色花瓣簌簌而下,素白的指尖伸出雪白絨毛的大氅,接住飄落的花,梅清寒微微睜大了眼,竟是一場梅花雨。
掌心的溫度傳來,梅清寒對上一直溫柔注視他的目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又也得此刻說什麼都是多餘。
他轉過頭,看向漫天花雨,那潛藏在心底對梅花的厭惡一點點被消散,淡去,直至那顆心上曾經留下的刻痕被輕輕撫平。
夜無冥知道他厭惡梅花並非梅花本身,縹緲山上的一切都讓他避之不及,每刻都在提醒他的處境。
當年神入凡塵,想來也是心懷渡世之念,沒有料到迎接他的竟是這般弄人的宿命,他自生來便註定懷揣失望,之後更是冷了心斷了念。
因此當年碎魂臺上才會那般淡然,解脫一般。
這一世,雖然他的出現將他心底的堅冰融化幾分,但是那傷太過根深蒂固。
他太想將這人世間的美好奉到他眼前,他的昀瑾兩世百年都在這人間匆匆而過,他心裡裝著大義天下,可以毫不猶豫赴死,他希望他能更加自私一點,更加想要活下去一些。
那日他沒有答應他的話,只說會放他一人,但這不代表他不允許他離開,哪怕真到了與魔尊對壘,窮途末路之日,他也不允許這人再次死在他面前,即使他自己身死,也希望他的昀瑾能夠對這世間有一絲眷戀。
於凡塵絕景他亦瞭解不多,回憶從前幼年,想來人間聖景或許能入得幾分他的眼。
絲竹聲動,遊船相接。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忽然一道煙花淩空而來,綻放於蒼穹之上,煙花映在巨大的冰燈上,美輪美奐,接著第二道、第三道、一道接著一道烏黑的雲海被一片煙花撞開,化成濃重的霧,而絢麗的煙花在翻滾的雲霧中爭相綻放,如同一道絢爛的光海,梅清寒從未見過如此景象,甚至當年他弟弟出生時的煙花也不如這萬一浩大……
梅清寒在這壯麗的景象中怔愣片刻,眼眶被絢爛刺痛,嘴唇微微動了動,但是沒有說出來話。
夜無冥在梅清寒身前虔誠般的半跪下,雙手攏起一捧雲霧,星星在他手中閃爍,煙花在他手中綻放,赫然竟是將萬裡夜空攏於手中。
“原本是打算下個生辰給你,如今卻是等不及了”
夜無冥目光定定地看他,眼中有萬丈柔情,“生辰之喜,願君歡愉”
梅清寒怔愣後倏然伸出手,指尖覆在夜無冥的眸子上。
夜無冥感受著那微涼指尖的輕顫,輕聲道,“感謝你出現在我生命中”
寒夜城
梅清寒坐在椅子上,指尖摩挲著腿上的畫卷,冰燈被夜無冥收到了滄海圖卷中,他說這代表永恆。
碗筷輕碰的聲音響起,長壽面清香和色澤一起撞進了梅清寒的眼中。
“你…”
夜無冥笑著看他,“心甘情願”
“年幼之時,每每母親生辰,父親便要做長壽面給母親吃,那時我便對他們說,以後我娶了妻,也要為她做,如今憶起恍若隔世,今日還是頭一次做來,也不知味道如何”
梅清寒坐在一邊,聽了他的話耳尖泛紅,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是有話說,夜無冥也不急,只是靜靜地坐著,清冽的嗓音響起,“你的生辰禮我很喜歡”
夜無冥笑了,“你喜歡就好”
他輕輕拿起筷子,緩慢地將碗中細面送入口中,他吃的緩慢,但是夜無冥做的也並不是很多,很快碗中就只剩下了湯汁。
自始至終梅清寒都並未說話或是看夜無冥一眼,他只是靜靜地吃著,像是在品嘗什麼玉露珍饈一般,一團面撚成一根面條,寓意長壽,隨即他將碗捧起,飲盡了碗中湯汁,瓷碗邊的指尖微微顫抖,捧起的碗沿遮住了他的眼,夜無冥撇開眼,喉嚨忽然有些發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