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若白駒過隙,忽然已至臘月二十日。因為春節的緣故,馬家牛肉辣飯館暫停營業;二十一日凌晨,毛劍平乘車返家省親;二十二日上午,梅芷蘭也依依作別;陳良兵打掃完衛生,下午便告假過年。平昔熱鬧非凡的店裡,於今只有馬交虎一個人,他從大廳走到廚房,又從廚房走到後院,繼而復回到了大廳,百無聊賴的坐在椅子上發呆。
是啊,都走了。每逢春節來臨之際,毋論走的再遠也得回家。媽媽期盼含笑的眼神,爸爸溫暖如舊的大手,還有那一大桌熱氣騰騰的飯菜,足以撫慰任何疲憊的心靈,足以治癒任何流血的傷口,足以使異鄉遊子千里外翻山越嶺,聞香歸來。
馬交虎最怕過年,也不是怕過年,他怕的是孤獨,是寂寥,是面對空空蕩蕩的偌大房間,死氣沉沉的只有自己。當抽完第七支香菸,他緩緩起身,道:“去廚房弄兩盤菜,喝點酒吧。”
毛劍平早知道他愛吃牛肉,臨行前便特地醬熟了十多斤,連同油炸花生米、白菜牛肉餡餃子等等,塞滿整個冰箱。馬交虎胡亂切堆一盤牛肉,端放餐桌上,又到櫃檯內拎了兩瓶白酒,落座準備獨酌。有張白紙條豎貼於瓶身,上描著幾條清晰的紅色橫線,應該是梅芷蘭怕他多喝,做的定量記號吧。馬交虎看著紅線微微含笑,便擰開瓶蓋傾滿青花瓷盅,然後右手捏起,仰首閉目一飲而盡。以往甘之如飴的白酒,此時竟覺辛辣非常。馬交虎禁不住“啊”出一聲,遂夾塊牛肉放在口中咀嚼。好多了,渾身熱乎乎的。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天空突然落起雪花。始而如柳絮飄飄悠悠紛,漸而似鵝毛紛紛揚揚,終而沙沙瑟瑟作響,銀白素裹萬物。
馬交虎痴痴眺著店門外,陣陣淒涼禁不住湧上心頭,暗付:“從我爸去世,這已經是第九個春節了吧?對,我一個人過的第九個春節,也不知到什麼時候,才能有人陪著我。”目視瓶裡的白酒,已被第一條紅線完全遮擋住。馬交虎喃喃自語,道:“小梅啊小梅,這大過年的,你就別管我了,行不行?”說著話,斟滿瓷盅仰脖喝下。
有輛黑色轎車尾部冒著白霧,從店前馬路一閃即逝。
馬交虎突然想起什麼,起身走到櫃檯外,彎腰取來本子和筆,坐下垂首疾書。
原來是一散文詞賦,名曰《雪花想念》,內容注:原創作品,挪用必究)如下:
雖然,我不是很喜歡冬天的冷,可還是最愛那一片片透明晶瑩,喜歡於每一個純淨的時分與你相遇,你就是我整個冬天唯一的守候,是我冬日裡的一段最美的留白和一徑的淺香。凍瘦的思念,落在手心裡,會不會再暖,會不會再開?看到雪落江城,才知道你已經離我久遠。如果可以祈禱,我願意伴你去看雪。推開窗,冬憶猶自沁心涼,就這樣你放了我的手,沒有帶走一絲孤寂。或許,我這默默思念,會越過高峰山頂,凍紅每一瓣含雪的梅。而此刻,我只,坐望雲天,與你相約成一份冉冉的恬淡,馨香著每一寸的如水時光。把曾經匆忙的腳步,稍作停歇,安然地坐於枝上,停止漂泊,讓心靠岸,然後,羽化成那朵小小的雪花,於枝頭點燃一抹嫣然,不驚煙雨,只戀長天。請不要說,下一個冬季飛雪依然、景依舊。我心裡知道,無論你在不在,這個冬天都會帶雪翩翩而至。雪花飄舞時節,裹著看不見的念想,旖旎心愁,漂白這座老城。城中綻放著梅,獨立紅塵深處,誰在雪中回眸?誰在風中翹首?臉上落雪留痕的淒涼,那是我心泉湧出的暖,融化冬的寒冷,伴你天涯海角。祈禱,天各一方的你我,渴望雪的融化,融化你我的偎依,不再獨對夜空。阻隔不了流年遠遁,褪去容顏,你還會不會在那等我,等我陪你去看雪。雪已落白居住的城,我在橋上擎著花瓣嬌容,守在梅的身邊,一點一點讓雪落肩,感受絲絲涼涼的暖,猶如你在雪中嫣笑。
寫完放下筆,馬交虎端著本子低吟一遍,滿意的點點頭,道:“還行。”
街燈亮了,光輝冰冷的鋪射皚皚寒雪上。
馬交虎伸手撕下那張紙條,將剩餘白酒倒入瓷盅,雙手顫巍巍捧起,且唸唸有詞,道:“老爸,這杯酒我敬你,祝您老人家在那邊心想事成,有時間來看看兒子,沒時間就託個夢吧。”言畢,傾杯澆灑於地板,鼻子倏地一酸,淚水奪眶而出。他又擰開第二瓶白酒,一杯接一杯往肚子裡灌。
正趴在桌上迷迷糊糊之際,驟聞“叮鈴鈴”大作。
馬交虎嚇得一驚,慌睜開雙眼喝問,道:“誰?”
無人應答,但“叮鈴鈴”之聲如故不絕於耳。
馬交虎揉了揉發澀的雙目,扭頭掃視四周。
麵館大廳內黑咕隆咚,只有門口倒映一片霜白。
馬交虎拍了拍衣服兜袋,黑暗之中自問自答,道:“咦,我手機呢?哦,好像在抽屜裡。”隨即站起身來,摸摸索索的去找手機。忽聽“砰”一聲悶響,膝蓋撞在櫃檯稜角上。疼得他咧嘴倒吸一口涼氣,隨即罵罵咧咧,道:“草泥馬,連你也跟我做對。”抬腳狠狠猛踢幾下櫃檯,這才開啟電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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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屜裡的手機鈴聲,依舊不停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