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轉眼間又是半年。
不知道什麼原因,華師培忽然迷上了醫學,經常往穹窿山葉家去,有時候一去就是兩三天。
華孟起來得越來越勤快了,經常去趙紅秀的櫃檯上買鞋,還帶著趙紅秀去看露天電影。
他還給趙紅英買了塊鑽石牌的手錶,但是趙紅英一點兒都不喜歡。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手錶可是十足的奢侈品,放到二十一世紀,其價值幾乎可以與寶馬車相提並論。
趙紅英喜歡華師培送給她的文具盒和橡皮筋。
她曾經找到華師培,問他為什麼忽然對醫術有了興趣?還提醒華師培,說他如果一直往山裡鑽的話,可能要後悔一輩子的。
華師培總是微笑著讓她不要擔憂,有時候實在說得煩了,華師培便會象姐姐那樣捏住她的鼻頭尖兒,盯著她的眼睛說:“小丫頭好好讀書,大人的事情你還不懂。”
氣得鍾紅英恨不得踹他幾腳,究竟要人家怎麼說,你才會明白?華孟起粘得這麼緊,已經帶姐姐去看過兩場露天電影了啦。
既然說了不聽,那我以後就不多嘴了。
趙紅英從此再也不理華師培,直到有一天夜裡,隔著月亮門聽到華師培母親的哭喊聲。
那一天她才知道,華伯伯半年前診斷出肺癌晚期。醫生說他只有三個月的生命,硬是被華師培熬的中藥苦苦支撐了半年有餘。
“媽,你放心,爸的病肯定能治好。”
從那天起,華師培再也沒有去過穹窿山,就連小天井他都不常來了。一扇月亮門,彷彿成了遙不相及的兩個世界。
趙紅英每天放學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臉洗手,然後衝過月亮門,去看望病重的華老爺子。
“為什麼不把華伯伯送到醫院裡去?”趙紅英憋紅了臉,大聲質問華師培。
在她的印象中,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無所不能。
華師培日漸消瘦,但是他的嘴角邊已然掛著趙紅英熟悉的微笑。
“連穹窿山葉家都治不好的病,醫院裡的醫生能治好嗎?”
華師培放下醫書,望著趙紅英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他說看了十幾位所謂的名醫,診斷結果無一例外,都是老爺子撐不過三個月去。
後來他再也不相信那些動不動就要給人開膛破肚的醫生了,找到穹窿山葉家,決定給華老爺子進行長期的中醫調養。
葉家的當家人給他一本醫書,照著醫書自行治療下來,老爺子不但撐過了三個月,而且還有好轉的跡象。
但是趙紅英還是不太相信,既然有了好轉的現象,為什麼華伯母還要半夜裡哭天喊地呢?
“關心則亂,那是我媽不懂。”華師培重新拿起醫書,用書角戳了戳趙紅英的額頭,他接著說:“敢不敢跟師培哥打個賭?按照我的方法,中秋節吃完月餅,我爸可以跟趙伯伯一起畫畫。”
“少來,我才不相信呢,我要華伯伯明天就好起來。”
趙紅英哭著衝了出去,她輕輕地合上月亮門,生怕門板的撞·擊聲驚動好不容易睡著的華伯母。
那一天她十六歲,距離十四周歲還差五天。
回到家裡,爸爸面目猙獰,他拎著拳頭,往地上狠狠地砸。她撲過去拉住爸爸的手,問他為什麼要這樣?是不是在廠裡被人欺負了?
那個年代,廠子裡經常有人被宣傳隊拉出去再教育。
昨天爸爸回來一直嘆氣,說好好的技術廠長都做不下去了,說拉出去就拉出去。脖子上掛著用鐵絲吊住的大黑板,這麼冷的天,不讓人家穿長褲。每走一步,大黑板就會敲擊在小腿髕骨上,鮮血淋漓,鞋面都被淌下來的鮮血染紅了。
趙紅英認識那位技術廠長,快六十歲了,比爸爸的年紀大。很慈祥的一位老人,還買過大排骨給趙紅英吃。
難道爸爸也要遭受那種不人道的待遇嗎?
“丟人吶丟人。”爸爸沒有理會趙紅英的問話,一拳頭砸在地磚上,鮮血立馬飛濺出來。
他的聲音儘可能地憋在喉嚨裡,因此聽起來更加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