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並沒有馬上對秀忠這番話進行正面解答,他只是饒有興趣地端詳著年屆37歲的兒子。
秀忠是在慶長十年即公元1605年)繼任二代將軍,如今在位已有十年,雖在戰事上無甚功績,但在處理政務與權謀方面倒是一把好手。
家康當初就是慧眼相中,秀忠在溫厚老實的表象下潛藏的實力,發現這個三子實際上對朝野各大勢力的平衡與制肘上很有作為。
這也是他選擇秀忠繼任將軍之位的其中一個原因。
他始終認為,一旦將心腹大患的豐臣家悉數清除,天下必將迎來安泰平穩。
今後的太平世間,比起驍勇善戰的武將型統領,無疑更需要精通治理、擅於權謀、專於內政的綜合型統領,而秀忠恰好正擁有這樣的天分。
只是如今察覺到秀忠在處罰忠輝一事上的猶豫與分歧後,家康才意識到秀忠還不夠通達、並且仍舊囿於親情和義理等傳統觀念的束縛中。
因此家康決定再好生對秀忠諄諄教誨一番,將“治理天下必先得有所割捨”這道理傳授給他。
“將軍,若我有個萬一,屆時政宗借忠輝名分號令各大名起兵,你可有把握一舉挫敗他們?”
“孩兒不敢妄言可以輕易取勝。只是對於忠輝……畢竟本為兄弟,我多少亦有些心存不忍。”
“將軍也許忘了,你並非只是我的兒子、也絕非僅止為忠輝兄長,你乃要為萬民之福負責的天下人。關於這一點,還請連在睡夢裡也不要忘記。”
“是,孩兒謹遵父親教誨。”
親政十年的秀忠,在家康面前仍保留了謙遜好學的姿態,認真聆聽並細細思量著父親的教誨。
“忠輝與政宗之間的連線紐帶,乃是五郎八姬。只要這樁婚事還存在一天,忠輝就仍將是政宗女婿,政宗自然也會仗著忠輝岳父身份圖謀不軌。”
“幕府只能有一個主人,而這個主人也只能姓德川。若要天下太平,首先必得先平內亂,這個道理將軍不會不曉得吧?”
秀忠臉上泛起愧色,微微將頭給輕垂了下來:“是,孩兒明白。”
“我們當今要果斷採取的措施,就是徹底斬斷政宗與忠輝之間的這份連線紐帶。那便要務必讓政宗明白,他再怎樣處心積慮,也興不起風浪來。”
“我更有意籍著重罰忠輝,向尹達政宗表明:幕府對任何意圖擾亂秩序的行為,都一概零容忍,在這個鐵律之下沒有人能僥倖逃脫!”
秀忠極為慎重地陷入沉思,抬起右手、以大姆指和食指一併捏住下巴,認真回味著家康的話。
“可父親,治理天下需要恩威並重,在權衡朝野方面亦是如此。據說政宗對五郎八姬甚為疼愛,若我們令忠輝與五郎八姬和離,又會否折了他的顏面?”
“將軍是擔心我們本想籍處罰忠輝以震懾政宗,卻反倒因為一個不慎而激起了他的反心?”
“孩兒確有此隱憂,若我們褫奪去忠輝領地、又令他與五郎八姬和離,以尹達政宗的狂傲個性,只怕反會促使他鋌而走險。”
“恩威並重之術這個考量是對的,這點將軍不必擔心。我剛向朝廷舉薦政宗、想必不久他將會獲得官號,而且也賜給他庶子秀宗足有十萬石的宇和島領地。”
家康以指尖輕輕敲打扶幾,老謀深算的他,又迅速在腦海裡思索並組織著適當的應對之策。
“將軍在下旨時,就說忠輝德不配位、因此希望尹達家領回五郎八姬,以免誤了她的人生。”
“但本著兩家世代交好之願,幕府要將德川家一名公主嫁給政宗嫡子忠宗,再續金玉良緣。”
“給了庶子十萬石領地封賞,又將德川家公主嫁給嫡子,這樣也算踐行了將軍恩威並施之意、同時也安撫了尹達政宗。”
“將軍,如此處理可還合了你的心意?”
家康表面上是在徵詢秀忠意見,但秀忠知道,但凡他決定的事,便很少會為其它意見而改變。
何況他還將箇中利弊都一應俱全地作了均衡處理,也讓秀忠總算擱下心頭一塊大石,當然不會再有異議,便謙遜地俯首稱是。
“父親深思熟慮,孩兒甚是佩服,那便依此來下旨裁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