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竹千代來說,要迎向秀忠的視線,其實是項需要跨越心理門檻的挑戰。
在被他全盤接收的原主記憶與情感認知裡,由於長期受到父母冷落與忽略,存在著對父子關係的障礙與抗拒。
即使在他穿越到這個時代後,秀忠對他的態度也是擺明了的刻意疏遠。
就算他被阿江與及國松丸設計陷害,秀忠也從來沒做過任何為他伸張正義的舉動:對方除了和稀泥式的息事寧人外,就是著意忽略的視而不見。
但是此刻他在內心暗自告戒自己:必須要作出改變、必須要邁出這關鍵的一步。
要奪取天下的人,如果連個人情感與喜惡都不能戰勝的話,那麼他就沒資格應對國松丸接下來的連串奪嫡動作。
並且對現在的竹千代而言,比起反擊國松丸,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隨家康出征改變日本歷史的大坂夏之陣。
在心裡迅速分析了利弊以後,他儘量調整出平靜澹然的狀態,迎上了秀忠目光。
父子倆長時間對視著,秀忠沒開口說話,竹千代也著意保持了沉默。
這是一場耐力戰的比拼。
即使是有血緣連線的父子,但在中間隔了個次子爭寵的現狀下,在這種場合比的就是誰最先打破僵局。
列席的諸位重臣,都屏息觀望著這獨特的寧靜氛圍,這些在朝政裡摸爬滾打的人,怎會看不出這場父子的暗中角力?
或許覺得當下場面已僵持了太久,最終秀忠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很吃驚,竹千代。沒想到你居然對天下的時局有如此獨到的見解,我這當父親的居然一直都沒怎麼留意到。”
“小兒對時事一直都很感興趣,再加上前段時間在駿府城叨擾了爺爺一段時間,多得爺爺教導,我今天才能在這麼嚴肅的場合得以說出拙見。”
竹千代留意到,當他提到爺爺家康時,秀忠從眼神到表情都隱約快速地晃盪了一下。
但不愧是已經執掌幕府的將軍,秀忠很快又恢復了泰然自若的常態,然後他對著群臣發表了對長子這番見解的評價。
“如竹千代所言,目前大坂最值得我們警戒的,並不是右府或澱夫人,而是身為防守核心的幸村、重成和基次,所以我們在戰術佈陣方面一定要精確。”
不出竹千代預料,在群臣當中,應話的又是儼然已經成為秀忠智囊團領軍人物的正純。
“將軍大人固然心中有術,但請恕我直言:大御所大人一生征戰無數,對於戰事有極為豐富和老到的經驗,在佈陣方面還請將軍大人務必和大御所大人商討過後再作定奪。”
“嗯。”秀忠稍微怔了一下,即刻就領略到正純的用心良苦,“確實這麼重大的戰役,還是向大御所請教一番,我才更加安心。”
當著群臣面前表過態後,秀忠隨即看向土井利勝:“土井,派出使者向駿府那邊確認一下時間,告訴大御所,我為戰事想謁見並向他求教。”
“是。”土井恭敬俯首,“會後我就立刻派出使者前往駿府。”
透過這個細節,竹千代確認了一件事——
秀忠雖然已繼任將軍,正從家康手裡逐漸接收被轉交過來的權利,但對重大事項的處理,其實仍需經過家康的審議與批准。
此時天下權利的歸屬,分別集中到住在江戶的將軍秀忠與隱居駿府的家康手裡,從而形成了微妙的二元政治。
但秀忠對已坐上的將軍之位仍舊小心翼翼。
正純之所以會提醒他,重大事項需和家康商討再作定奪,其實就是避免被其它野心勃勃的兄弟借題發揮,趁機在家康面前擺秀忠一道。
此時秀忠最大的隱患,並非遠在大坂城的秀賴,而是他的異母兄弟、備受家康寵愛的茶阿局之子、娶了獨眼龍政宗嫡女五郎八姬的上總介忠輝。
看著正煥發出征夷大將軍凜凜威風、實則在處理政事上處處小心謹慎的秀忠,竹千代忽然覺得,父親好像也沒想象中那麼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