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光是在大阪夏之陣中那轟炸天守閣的大炮,就足以令母親和一眾老婦人女官膽戰心驚,更遑論眼下的護城河與壁壘仍在修復當中。
若與德川軍硬撼,除了抱持為城池赴死的決心之外,秀賴幾近已想不到有哪些可致勝之道。
心緒煩亂之際,他低頭看向手中鋪展開來的信,信中列舉的豐臣氏條條罪狀,生動地詮釋了什麼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但秀賴心間泛起的,卻是對大阪夏之陣裡輕信家康、繼而同意填平護城河與拆毀壁壘的悔恨。
若是當時抱著拼死一搏之心,與德川軍硬撼到底,今時今日又何需受制於人?當真是一步錯、步步被動,秀賴如今心底亦是悲愴憤慨,卻絲毫不能流露。
他畢竟是這大阪城的少君。
雖並不諳於戰事,也從未經歷過初陣,但從名義到精神上,他仍然是豐臣家臣們的主君,他身邊仍有重成這樣的年輕俊傑誓死相隨、幸村這般的曠世奇才捨命相護。
即使內心有多波動,他也必須在表面維持鎮定,只有這樣,列席大殿裡的諸位將領也才不會受到影響而慌亂。
他從家康譴責的鐘銘文罪狀看起,視線在信裡列舉的三項條件之間停留,看著那些荒謬字句,秀賴不由得將它們給逐一念了出來——
“茲念右府尚且年輕,易受居心叵測家臣影響,故為保全世間太平,特提出以下三大建言,還望右府與澱夫人諒解。”
“其一,右府將從大阪移封至郡山,封號依然得以保全。”
“其二,澱夫人移居江戶,並在江戶設定府邸,與眾大名夫人一齊為太平盛世祈福。”
“其三,右府親往江戶,對將軍大人真切致歉,並宣示效忠之心。”
秀賴每讀出一句,他捧信的手顫抖得就越發厲害,最後幾近不能自持。
這已經不僅止於條件,這封信的存在本身,便已是一種羞辱!一種家康倚仗身為天下人的大權在握,對兩度交戰均敗北的豐臣家之輕怠與發落!
此時澱夫人身後的一眾老婦人女官,均紛紛掩面低泣,朝政議事之上聽到婦人輕泣,著實讓秀賴心底更是煩燥。
他不禁衝她們厲聲喝斥了一句:“莫再哭了!這是議事的大殿,若連這點小事就要流淚,他日我們還如何與德川家一戰?”
他罕有的這一趟發火,頓時讓老婦人們強行止住了輕泣,個個都竭力守住女官的體統,就連澱夫人眼中也露出了驚詫神色。
在她的記憶裡,秀賴幾乎很少打理朝政,在他的整個生長時期,前有石田三成操持政事、主理內務,幾乎不需要秀賴太過操心。
三成在關原大戰裡敗北,並被家康下令戴上犯人專有的枷鎖之後,就被押到大阪和堺町遊街,之後在京都六條河原被斬首。
她還記得,當時年少的秀賴,呆呆地坐了半天,然後問了她一句:“母親,失去三成之後,我們豐臣家當真能保安泰麼?大御所大人能處斬三成,他日又會將劍指向哪一個人?”
三成之後,且元與治長接管了內務,雖遠不及三成的才識與見地,但也算將大阪城打理得井然有序,從不曾令秀賴擔心。
但如今且元父子已然叛投家康,主理內政的僅剩下治長一人,即使在如此壓力之下,她亦鮮見秀賴如今天這般聲色俱厲。
可見家康已經將這名生性寬厚善良的大阪城少君,給逼到了怎樣的一個地步!
澱夫人心中默唸於此,幾近忍不住淚流,連忙又強行止住眼淚流下。
“豈有些理!家康老賊為什麼還會派使者將信送來大阪?這些條件哪怕僅一項都無法接受,更何況還列舉了三項之多?這不是特地刁難人嗎?”
說這話的,是澱夫人心腹女官正榮尼之子、官拜內藏助的渡邊糺jiu),他憤恨地用拳頭接連砸向榻榻米,滿腔怒火溢於言表。
在大阪冬之陣中,渡邊以豐臣家的譜代眾身份參戰,並率領根來眾鐵炮隊3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