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猛然砸向身後的牆壁,凹凸不平的石子磕破了皮,足以證明她用了多大的力氣,一如這一聲怒吼:“你滾蛋!我未來的事情不需要你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
人跑了,書也不要了。
他蹲下身,正對著路旁的光線,把書撿起來,眼眶卻紅了。
遮在額前的頭髮垂下來,手背揉了揉酸澀的眼角,有溼潤的水珠從臉頰滑落。
中秋佳節,人月兩團圓。
陳品淳給家裡的傭人放了假,自己忙前忙後,做了一大桌的美味佳餚。芰荷也跟在身後幫了不少忙,身為一家之主的伏深更是直接推脫了商場上那些做表面功夫的流水席面,安心等著母女二人齊心協力的傑作。
“上菜啦”
母女倆把飯菜擺在庭院外的石桌上,抬起頭就能看見那一輪碩大的滿月,還有不遠處擺放著的精心製作的月餅和水果,供月仙安心享用。
一家三口圍坐在圓桌上,其樂融融吃著飯,歡聲笑語不斷。飯畢,陳品淳給伏深使了個眼色,後者清了清嗓子,開口試探著:“女兒,最近......你跟那個徐先生相處得如何?”
“挺融洽的。”
“你們都在一起討論什麼呢?”
“文學、建築、熱點這些吧。”
芰荷吃得不多,目光遠眺著空中某個虛無的點,心不在焉道,“不過閔珊的觀點很獨特,有見地,經常博得大家一致的掌聲。”
“看樣子你們還挺有共同話題的。”
“還行吧。”
她把下巴磕在手臂上,憶起伏白的氣息曾縈繞在她的頭頂,臉上一燙。
陳品淳接過話茬:“我聽說徐先生也留過學,見識極廣,他有沒有給你說過關於中秋的趣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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芰荷想了想,倒還真有。
去年中秋,他和堂弟一起同遊西湖,月兒被紗霧託著,在縹緲的星空上時隱時現。約莫九點,他站在白堤上凝眺月望湖,月上又三大圈的彩暈,他們猜測那應該是月華。誰知圓月剛出沒多久,很快又被烏雲吞沒。
可兄弟倆的興致卻沒被影響,反而興高采烈租了一條船,向湖中心移去、遊玩夠了,又上岸買栗子和蓮子吃。兩人坐在九曲橋上談天論地,看到兩邊的對聯,大罵了一個鼎鼎有名的人物。
當他們從橋上經過時,恰好碰到幾個人坐著閒聊,無意中一瞥,其中一個人居然是剛才被他得狗血淋頭的主人公,著實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伏深和芰荷笑得前仰後合,倒是陳品淳,一番琢磨和思量後,臉色沉重開口:“芰荷,孃親有些話想要單獨跟你聊一聊。”
芰荷見她揪扭著手帕,再結合剛才這對夫唱婦隨的夫妻倆,頓時瞭然於胸,笑著握住她的手:“娘,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槱森先生明年將會和他心愛的女子完婚,而我們真的只是不朋友,你呀,就把心放進肚子裡吧。”
“真的?”
“比珍珠還真。”
陳品淳懸在半空中的心也算是放下來,她就這麼一個女兒,最怕她想不開,做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終身的事情。
芰荷仰頭看圓月,竟有鴻鳥飛過:“我說過要等哥哥回來,哪怕是一輩子,我也會等。”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古人的詩,真是應景。
與此同時,楚辭和伏白坐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車。鐵軌和輪軸轉動的吭哧聲迴盪整個耳廓,黑色的煙霧嗚嗚嗚的向天空飛去。
窗外是一片黑不溜秋的夜色,像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田野,又似高低起伏的山巒。
伏白看著靜默沉寂的大地,銀霜透過車廂髒兮兮的窗戶,照進一縷白月光,所有的惦念瞬間翻江倒海。
臥鋪對面的楚辭難得有一天沒有懟他,起了聊興:“你印象最深的一段記憶是什麼?”
伏白的臉被層層疊疊的黑暗所籠罩,半晌,沉厚的嗓音像是敲開了記憶深處的大門,無數的回憶如潮湧般嘩啦啦灌了出來。
那是他成為伏深養子的第三年。
那夜,他被夢魘攥住,父親滿臉鮮血走過來,攥住他的手,目色猙獰:“捷君,別被那些表面的安穩給蠱惑了,它們都是吃人不可吐骨頭的魔鬼......你要記住爹的話,扶清滅洋才是正統的大事,其餘的都是大逆不道的啊”
他想告訴爹爹,那些已經過去了,偽滿洲國也不復存在。他還想說,他們當年的義舉鼓舞了不少人,可是世道的更迭,需要喚醒更多醉生夢死的人,而不是讓人一味沉浸在舊時代的印記裡。難道那些流淌成河換來的教訓還不夠嗎?
可爹沒聽他的,一個勁兒的拿著當年的口號來命令他必須完成自己的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