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進來一個人,手裡拎著不少好東西,雞鴨魚肉一應俱全,這讓一年到頭沒嘗過什麼好菜的四個人垂涎三尺。
還有紹興的花雕,簡直是極品。
四個人都是外鄉人,從家鄉來上海,無依無靠,便做起了這個營生,來錢快,也易送命。可在如今的世道,怎麼活都是窩囊受氣,還不如干脆硬氣一回。
幾個人吃吃喝喝,又回憶過往,很快便昏睡過去。
伏白察覺有人靠近,是刻意壓低的聲音:“別出聲,我是來救你們的。”
是一張黑不溜秋的臉,卻擁有一雙明澈如深海的紫眸,漂亮動人,讓他不禁憶起芰荷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
三人逃出倉庫,剛到甲板就被人團團包圍,始作俑者斜靠在欄杆上,手裡拿著伏白的懷錶,輕敲著,似笑非笑:“搏命救人,太不理智。”
檮杌一身西洋人的裝束,笑得那叫一個冷冽陰森。
楚辭視線越過黑乎乎的槍口,神色淡淡:“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是宿主,我只要殺了他,你的筳簿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楚辭眉頭一蹙,深覺此事不簡單,是誰告訴他的?她的血可以救宿主以外的任何人,而當初為了護住帝居,她把兩人的生命線連在一起,如此便可以替帝居爭取更多的時間。
辦這件事的時候,她做得極其隱秘。就連謠迷石都沒察覺出來,檮杌怎麼會知道?
伏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肩上扛著的顧少君迷迷糊糊,似在在夢囈。他沒心思去聽,因為槍口已經朝他們逐漸靠近。
步步緊逼,寸寸後退。
“你們先走,我斷後。”
伏白把顧少君弄醒:“我們還沒弱到需要一個女人保護的地步。”
楚辭防禦後退,看著兩個逞強的男人,又看著捲起洶湧浪花的江水,心裡落下一個主意:“將人引到船艙。”
嘭嘭嘭——
槍聲混雜在澎湃的浪頭裡,灰沉的天空,電閃雷鳴,狂風呼嘯。
楚辭衝上前,一把攥住兩杆槍頭,力氣大到足以將其掰折,又一記掃堂腿,撂倒一圈人。
船上尖叫聲震天。
顧少君和伏白根據楚辭的指示,把人解決後儘可能將船上的人乘坐小船離開,可風大浪湧,小船架不住江水的洶湧,幾經傾覆。
“我們不走了!”
好不容易爬上來的人抹了把臉,像個視死如歸計程車兵,“人生在世不稱意,難道死還不由我做主?”
其餘男人也紛紛揚聲附和。一番下來,還是決定送走船上得老弱婦孺。
其中一個老太太穿著舊時的長款袍子:“我活了一大把年紀,什麼風浪沒見過,我也不走!”
眾人勸不下來,伏白上前,握住她的手,語句沉肅道:“男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是常有之事,而女人除了傳宗接代,其實還有一點,就是為自己的丈夫和兒子正名,更為了後人能夠牢牢記住一點——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後頭立馬有人應著:“對!我們不怕死,就怕國家後繼無人。國難當頭,我們避無可避。”
小船上的婦女不再哭泣,摟著幾歲的孩童,神情在剎那間變得嚴肅起來。
甲板上屍體遍佈,楚辭握著短槍,射下檮杌那頂雞冠帽。一個轟轟地浪頭拍打過來,打溼兩人的衣衫。
檮杌手裡的懷錶不見了,好整以暇看楚辭:“上了這條船的人,都是我精挑細選的。”
伸出一根食指,在楚辭面前晃悠:“一個人,都逃不了!”
烏雲密佈的天空,轟隆劈下好幾道閃電。
“那就讓我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遊輪上佔滿了人,在楚辭身後,像一座龐大的靠山,居高臨下俯瞰甲板欄杆處的檮杌。
這個月24號,《申報》上刊登的‘烈土埋忠魂,英雄永不朽’刺痛了芰荷的眼睛。
這位詹先生,是眾人心目中當之無愧的英雄,他的病故,引來社會各界人士的沉痛悼念。
第二天,他所修建的京張鐵路擺滿了白色的梔子花,沿著鐵軌外圍的方向,一路向前延伸,髣髴在為他送行。
芰荷在家裡給他點了長明燈,三跪九叩。他是哥哥最崇拜的英雄,一代英雄的隕落,牽扯出來的是多少赤膽忠心?
家國蒙難,憤慨之心已播撒整個神州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