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熙二十年歲首。
陳袛以尚書令季漢文臣之首的身份在成都主持了今年的歲首大會,身在成都及臨近地區的官員均有參加。
剛剛躋身重號將軍之列的姜遠也在受邀與會之列,只是他和成都的一大批官員都不相熟,只能是來湊個熱鬧。
距離費禕被郭循刺殺的那個歲首大會,已經過去四年了。
姜遠不是很願意去回想那段往事,但坐在會場的席間看著周圍的觥籌交錯,總是忍不住會與往昔對比。
這四年之間無論是季漢還是他自己身上都發生了不少驚人的變化,而他自己卻並沒有覺得度過了多長的時間。所謂戎馬倥傯,白駒一躍,原來是這般感受。
這時幾名禁軍的將領主動前來向他這位平南將軍敬酒,讓他從胡思亂想之中回過神來,老成地應酬了一番,隨便閒扯了幾句場面話。
會場上忽然安靜了下來,一名面色微醺的學士長者不知為何走到了會場中央,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其望去。
那是中散大夫譙周,精研六經名滿蜀地的大儒,季漢官場之中有不少人都曾是他的學生,包括此時正在鎮守巴東的羅憲。
陳袛看出譙周有些醉了,未與之計較,況且歲首大會本就是供群臣名士之間交流感情,譙周又時常引經據典為後學解答疑問,此時想必是有什麼話想說。
於是眾人皆側首注視洗耳恭聽,姜遠於席間微微皺眉,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譙周反對姜維北伐這一點他是知道的,歷史上鄧艾鍾會滅蜀時也是此人勸後主投降,無論出於什麼目的用心,站在主戰派的立場上他都很難對譙周有什麼好感。
果然,譙周開口說了一番暗裡貶斥過去一年征戰用兵的言論。
只不過他的語言很巧妙,沒有正面提及漢軍在戰場上的勝負得失,而是從國家凋敝和民生困苦入手,講述自己在蜀郡親眼所見的一些由於前線用兵而造成的不良現象。
“一蛇吞象,厥大何如?人心不足,終至傾覆。今既已得隴涼之地,正應息兵守土。若繼續舉傾國之兵伐魏,萬一敗軍,後果難料。”譙周說著看向了端坐在首席的陳袛,“尚書令總領朝政匡輔陛下,還望明察百姓疾苦,對大將軍用兵無度予以規勸。”
陳袛微微一笑:“沒想到譙大夫而不參朝政,平日除了治學研驚,還對國之民生頗為關切。伐魏之事,乃我朝天命所定。昔者先帝與曹賊爭奪漢中,鏖戰兩載有餘,國中男子當戰女子當運,民生之苦豈不遠過於今日?猶未見諸葛武侯諫阻先帝。”
譙周道:“守蜀必據漢中,無漢中則無蜀地,故而先帝奮武鏖戰,先後克敵於定軍、陽安、漢水。今大將軍強取隴右、遠征涼州,大軍孤懸千里域外,險致成都陷於賊手,豈能相提並論?”
陳袛心中已有不悅,但當著百官的面沒有發作,面上仍展現著自己的氣度。
譙周平時並不上朝,所謂中散大夫更多是一個榮譽頭銜,以示朝廷對有學問的大儒名士的尊重。而他陳袛是統領尚書檯的文臣之首,季漢朝廷的實權代表人物,豈能與一位遊離於廟堂之外的儒生一般計較?
只是這辯論已經開了場,陳袛有種騎虎難下之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倒不是說他害怕自己辯不過譙周,那是不可能的,姜維率軍屢敗魏軍,奪取隴右涼州大片土地的勝利事實擺在那裡,他們主戰派說話也比以往更有底氣。
況且有先帝劉備和丞相諸葛亮定下的興漢討賊的基調在那裡,無論譙周說什麼他都可以用一句“天命”來無腦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