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這句話雖極不客氣, 但他一開口, 那男人任由旁人嘲笑,也不敢多辯。那領謝憐前來的小鬟道:“這位公子,你今天可真是好運氣。”
謝憐目光未曾轉移,道:“怎麼?”
小鬟道:“我們城主很少來這裡玩兒的,就是這幾天,忽然才來了興致, 這難道還運氣不好麼?”
聽她語氣, 顯是對“城主”極為傾慕, 能見到他,真是莫大的幸事一般, 謝憐忍不住微微一笑。
帷幔是輕紗,紅影綽綽。紅幕之前, 還站著幾名嬌豔的女郎,執掌賭桌。此等風光, 一派旖旎。他原先打算就站在外面看看算了,聽到花城的聲音之後, 開始試著往裡擠一擠, 但還是沒有先做聲。他擠到裡三層,終於見到了此時在桌上的男人。
那是個人。謝憐並不驚訝, 早便說過,鬼市裡不光有鬼, 還有不少人間有修為的方士, 有時候, 垂死之人,或心存死念者,也會誤闖入。這男人戴著面具,但露出的兩個眼睛爆滿血絲,嘴唇發白,彷彿許多天不見陽光,雖然是個活人,但比在場其他鬼還像個鬼。他雙手緊緊壓著桌上一個黑木賭盅,道:“可是……那為什麼剛才那個人可以賭他的雙腿?”
帷幕前一名女郎笑道:“剛才那人是神行大盜,他一雙腿輕功了得,走南闖北,是他安身立命之本,你的手又算什麼?”
那男人一咬牙,道:“那我……我賭我——女兒的十年壽命!”
聞言,謝憐一怔,心道:“天底下竟然真的會有父親賭自己孩子的壽命。這也行嗎?”
花城卻是笑了一聲,道:“行。”
聽他應了,謝憐心想:“三郎說他一貫運氣好,抽籤也都是上上籤,若是他跟這人賭,豈不是一定會贏走人家女兒十年的壽命?”
剛這麼想,便聽長桌旁的女郎嬌聲道:“雙數為負,單數為勝。一經開盅,絕無反悔。請!”
那男人一陣亂抖,雙手緊緊扒著賭盅,一陣猛搖,大堂裡稍稍安靜了些,骰子在賭盅裡亂撞的聲音十分清脆,良久,他的動作戛然而止,然後便是一片死寂。
過了許久,這男人才很慢、很慢地撬起了賭盅的一角,從縫裡偷看了一眼,那雙爆滿血絲的眼睛突然猛地一瞪。
他欣喜若狂道:“單!單!我贏了!我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贏了!!!我贏了!!!!”
圍在長桌旁的眾人眾鬼想看到的可不是這樣的結果,均是“嘁”的一聲,一名女郎笑道:“恭喜。您的生意,馬上便會有好轉了。”
那男人又叫道:“且慢!我還要賭。”
女郎道:“歡迎。這次你想要賭什麼?”
那男人道:“這次我要跟我做同一行的對手,全都暴斃而亡!”
那女郎掩口笑道:“如果是這個的話,可比您方才所求的要更困難了。您不考慮求讓您的生意更上一層樓?”
那男人卻道:“不!我就要賭這個。”
那女郎道:“那這樣的話,您未來女兒的十年壽命,可能不夠。”
那男人道:“不夠就再加!我賭注我女兒的二十年壽命,和她的姻緣!”
那女郎道:“雙數為負,單數為勝。一經開盅,絕無反悔。請!”
那男人又開始搖盅,若是讓他又勝了,豈不是要無辜死一堆人?但謝憐又覺得,花城應該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幾經猶豫,往前又站了一點,這時,一人拉住了他。他回頭一看,竟是師青玄。
師青玄已恢復了男身,低聲道:“別衝動。”
謝憐道:“風師大人,你怎麼又變回來了?”
師青玄道:“唉一言難盡,那群大娘小妹追著我跑,我只好先變回來了。她們把我拉到一個地方往臉上塗了很多東西,你看看我的臉怎麼了?”
謝憐仔細看了看他,實話實說道:“好像更光滑白皙了。”
師青玄一聽,容光煥發,道:“是嗎?那好,太好了,哈哈哈哈。”
謝憐道:“是啊。這地方不能通靈,我們不要再走散了。對了風師大人,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師青玄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這裡,我來這裡,是因為我跟千秋約好了在這裡匯合。”
謝憐道:“啊?”
師青玄道:“千秋就是郎千秋,泰華殿下,你應該知道吧?他是鎮守東邊的武神,咱們到這裡來,還是跟他約一起比較好。鬼賭坊是鬼市裡最熱鬧最魚龍混雜的地方之一,標誌性建築,鬼多人也多,不容易惹人懷疑,所以我之前跟他說了,在這裡匯合。”
謝憐微一頷首,回頭,那男人還沒開盅,他嘆道:“這人真是……他要賭拿自己的命賭也就罷了,怎麼拿自己女兒的來賭?”
師青玄道:“簡直喪心病狂。但鬼市是花城的地盤,這鬼賭坊的規矩都是你情我願,不能壞了規矩。”
謝憐沉吟片刻,心想:“三郎應該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