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寥江驚覺自己一進門就在滔滔不絕地說話,嘴巴一刻沒停。
他把臉蛋湊到賀威面前,直直盯著對方漆黑幽深的眼睛,濃密的睫毛撲騰撲騰地眨,“賀威,你沒有討厭我吧?”
再次寂靜了幾秒鐘。
賀威的反應十分遲鈍,顧寥江提出問題,他會在五秒後用慢吞吞的語調回答。
顧寥江想:智力障礙的孩子都這樣,他應該包容賀威。
“沒有,”賀威說,“媽媽說你和阿姨都是很好的人。”
顧寥江長松一口氣,“不討厭我就好。”
“嗯,你很可愛。”賀威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得到誇贊的顧寥江神氣地笑著,“嘿嘿,我當然可愛啦!”
“嗯。”賀威再次面無表情地點了一下頭。
說起熱心王女士,顧寥江解釋起來:“我的媽媽——就是你媽媽說的‘阿姨’,去崔姨家打麻將了,晚上吃飯才回來。你不用怕她的,她一定超級喜歡你!”
顧寥江沒有忘記媽媽佈置的任務,他在心裡打起算盤。
賀威雖然智力低下,但對事物的感知能力並不糟糕。顧寥江不能直接了當地勸學——會傷及智障兒童的自尊心。他需要旁敲側擊、含沙射影,用老師的話說,這是“積極的心理暗示”。
顧寥江語重心長地說:“賀威,你知道嗎?其實弱智也是可以上學的。”
正在上色的賀威緩緩抬頭。
顧寥江繼續說:“學校裡的同學都非常好,沒有人會歧視弱智。比如我的同桌,他傻傻的,但大家都樂意和他玩。我每天午餐的水果都分他一半,剛好他喜歡吃我不愛吃的葡萄……”
他開始忘我地講述自己與同桌之間深厚的情誼,對細節添油加醋。
聞者彷彿能看見兩個稚嫩的孩童手牽手,肩並肩,一高一低坐在蹺蹺板上。面畫一轉,兩人在教室玩鬧,那個漂亮的小朋友親手剝下葡萄,將鮮嫩多汁的果肉喂到鼻涕橫流的男孩嘴邊。
還不夠。
顧寥江進入第二個階段,拼命誇耀學校有多麼美好。學校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建築,是知識的海洋,是孩童的國度,是無窮無盡的財富,是取之無禁用之不竭的寶庫!
……
顧寥江口幹舌燥,已經喝完一杯開水,“賀威,我說了這麼多,你要是聽見了,就理理我。”
“哦。”賀威的音調總是深沉嘶啞。
顧寥江滿臉期待地問:“你有什麼感想嗎?”
“……不好意思,我忘記了。”
顧寥江大驚:“我講了十分鐘,你全忘了?一句話都不記得嗎?”
“嗯,我以為這不重要,抱歉。”賀威平靜地回答。
“……”
忍耐,包容,熱情。
顧寥江深吸一口氣,耐心地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他的嗓子都快冒煙了,咕嚕咕嚕喝下第二杯白開水。
顧寥江又問:“……那現在呢,你有什麼收獲?”
他微微仰起小腦袋,雙眼閃爍熾熱的光,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勾勒出一個甜甜的弧度。
這一次賀威聽得認真,沒有把心思分給圖冊。
賀威沉思良久,得出結論:“你不喜歡吃葡萄。”
顧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