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和她說,是你幫我一起抓的。”
顧覃問:“那她說什麼?”
“比聽見是我自己抓給她的還要高興一點。”顧潮西佯作抱怨的語氣,“奇了怪了。”
顧覃唇角彎了一下。
那幾只蝴蝶漸漸隱入樓下的樹木花叢,看不見了。
“顧覃,能不能幫我許一個願?”
顧覃將視線從窗外移開,落在顧潮西的臉上:“許什麼?”
“就希望她下一世可以順利做一隻蝴蝶。其他的...”顧潮西想了想,還是說,“其他的沒了。”
“好。”顧覃竟然真的閉上眼睛,在他面前替他許一個很真誠的願望。
他沉默了足足五六秒。如果都用來許願,那將是一個非常、非常貪心的願望。
顧覃睜開眼,說:“我沒有許過願,這是第一次,所以應該挺靈的。”
顧潮西有些驚訝:“你過生日不許願啊?”
顧覃搖搖頭:“沒這個習慣。”
“你還真是個無趣的大人啊。不過沒事,”顧潮西反過來安慰他,道,“今天是我爸五十歲生日,不靈就偷他的。”
這次不等顧覃的回話,他自言自語說完了這句:“上次他來,就是最後一次見我媽了。火化、下葬,他不可能再出面。但是以後只要他過生日,就逃不過想起我媽。”
“阿姨很愛你。”
“我知道她愛我,一直都知道。我以前還覺得她這輩子過得憋屈,小地方好不容易考到大城市的公務系統去,以為前途坦蕩了,卻遇到騙子,騙了感情不說,還被騙著放下了鐵飯碗,生下個拖油瓶跟她相依為命過一輩子。
“她說她疼得扛不到我高考了,卻又能熬到今天。她都堅持這麼長時間,多一週少一週有什麼關系呢。”
樹梢上殘存的最後一點柳絮飄下來,兜兜轉轉落入病房裡。
這是一年裡最末的一波柳絮,浩浩蕩蕩地飄完,過敏人群就要拍手叫好,再也不用遭受痛苦的折磨。
如今漫天洋洋灑灑,飄落顧潮西腳邊,卻好像是對周行芸的送別,這天與地共同送這個女人一場浩大的葬禮。
他好似出了神:“以後我爸和他的家人團圓過的每一個生日,都要被迫想起她,這事兒辦得多酷啊,她不會再被任何一個人拋棄、被任何一個人忘記了。”
他轉過身,背靠在窗臺上,有些落寞地輕笑一下,問顧覃:“你知不知道我這名字怎麼來的?”
顧覃搖搖頭,安靜聽他說。
風揚起顧潮西的發,捲走他大部分音量,剩下的落在顧覃耳朵裡,變得輕輕的:“一開始,我爸給我起的名字叫‘顧之潮’——”
他望著顧覃有些難言的面色,笑道:“特難聽、特沒品吧?我也這麼覺得。”
而後他又說,如今身份證明上“顧潮西”這個名字,其實也是年輕時的周行芸抗爭過的結果。
曾經她講故事的時候,模仿對顧衛東講話的語氣,說,如果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爸爸,那起什麼名字,又和你有什麼關系。
一個名字一波三折,歷經了很多個版本,每一個版本都誕生得很草率。
周行芸賭氣,有人要她往東,她偏要朝西。朝西朝西,不如小孩就叫顧朝西,你每叫一次兒子的名字,就被提醒一次,你的意見其實根本就零個人在意,氣死你。
年輕的女孩賭起氣來不管不顧, 回過神來,名字已經落在了與她同一張的戶口簿內頁上。
只是孩子似乎和潮這個字有不解之緣,沒人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最後白紙黑字落下來,定睛一看,那個三點水還是安然無恙地寫了回來。
從此顧潮西就叫顧潮西了。
顧覃安靜地聽完這波折的起名故事,沒有講話。
“所以她其實勇敢過,但說到底沒那麼勇敢。明明都已經在反抗了,卻從來沒有指望過反抗能夠成功。”在她離去之後,顧潮西回顧她的一生,總結道,“不然我為什麼還是姓顧,而不是周呢。”
他講完,不等顧覃生疏地安慰,卻似是自己先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