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東眉頭皺起來,上前一步,想要拉他:“小西,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顧潮西側身,避開他伸來的手,“高考我會好好考。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做拿自己前途開玩笑的蠢事。但以後的日子,你們一家三口和我,各過各的。誰也別勉強誰。”
顧衛東顯然還是想說什麼:“但是,小西...”
顧潮西無情打斷,手指著電梯口一伸:“請吧。待久了,又要麻煩你的秘書熬夜寫官方發言稿。你得找個什麼理由,才能解釋你無端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領導體察民情,心繫百姓,親自探望絕症單身母親’?”
顧衛東是佔用政府工作人員的午休時間偷跑出來,無人知曉他的行蹤,確實不方便久留。
他只好交代顧潮西最後一句話:“爸爸的生日原本是五月底,為了你可以到場,特意挪到了你高考之後,挑了個好日子,六月二十八日。我身份特殊,大辦不了,只是幾桌私人的家宴。到時候你如果沒有安排,就來。”
他前不久剛聽完醫生跟他保守預估周行芸剩下的時日,現在就要在與她一牆之隔的走廊接受顧衛東為自己慶生的壽宴安排。
同樣是倒計時,他的媽媽等待著走向生命的終結,他的親生父親卻在迎接五十歲的壽誕。
顧潮西垂下頭,人生不止有痛,還滿是離譜和荒唐。
周行芸說自己年輕的時候的,是真的與人相愛過。但到底是人心的錯覺還是歲月太苛刻,十幾年後換成顧潮西和同一個男人對質,竟體會不到絲毫周行芸對他講過的感覺來。
一方太愛,就算另一方也有愛,但愛得不對等,也不能叫相愛。
愛人的是她,被騙的是她,事情敗露挨罵的是她,將曾經珍重的寶貝當做失竊贓物、捧在手心奉還給失主的是她,最後辛苦負重一生、來去都孤獨的依然是她。
你五十壽宴有什麼值得去,不如等你百年之後,我到你墳前為你守靈。
但他前不久才答應了周行芸,此時不能講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他惜字如金,最後擠出一句回答:“行。”
而後轉身,不再回頭:“請便吧。”
顧衛東前腳離開,顧覃後腳出現在他身後,時間差打得精妙,好像是他在角落暗中觀察好的一樣。
和顧潮西一併離開時,周行芸叫顧覃到床邊,在他的掌心顫顫巍巍地寫:
「拜託你了」。
顧覃在她的掌心回握了握。
五月底的某天,周行芸的心跳監測儀跳成了直線。
顧覃在病房外,沒有進來。
顧潮西在持續而綿長的告警音中保持靜默,周行芸的手還被他握在掌心,溫度卻不肯多一秒停留,爭相從他指縫間溜走。
最後那幾分鐘,周行芸已經連話都說不出,只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掌心以非常小的幅度,連續畫一顆又一顆的愛心。
蓋在她臉上的氧氣面罩反複騰起霧氣,顧潮西知道,那顫顫巍巍動著的唇形,說的是“媽媽愛你”。
顧潮西的視線落上床頭的電子日歷,兩秒後想起這天剛好是顧衛東原本的生日。
這樣一來,以後他爸爸的每一個生日,都是他媽媽的忌日。以後如果顧衛東再叫他回去過生日,他就有了合理的藉口——
如果想見我,就去我媽面前見吧。
他覺得周行芸似乎也沒有他想象中那樣軟弱。從前他的那些報複手段是真正的小打小鬧,對顧衛東而言不痛不癢,甚至或許都從未在意過。
而他的母親更勝一籌。這樣一來,她讓顧衛東後半生、這一世,至少每一個對他最重要的日子裡,都免不了想起她一次。
她好像換一種方式,永遠地活在了顧衛東的生活裡。
顧潮西突然笑起來,笑到眼眶發熱,烘出一片濕意。
顧覃和醫院的工作人員一起走進病房。顧潮西背對房門,正把玻璃罐裡豢養的蝴蝶逐只從視窗放飛。
他知道這會會站到他身邊的人不會是別人,只可能是顧覃。所以連頭也沒有轉,徑直開口,道:“她是怕這幾只蝴蝶死在罐子裡,所以自己先走了。”
顧覃目光一同追隨著那幾只蝴蝶,撲騰著翅膀一層一層落樓:“她很喜歡你抓給她的這幾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