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對,昨兒的天氣預報還說了呢,今天可能也有雪。你看我這記性。”
周行芸沉默了一會,看著顧潮西忙,突然又開口,話卻只有一半:“我早上接到你爸電話了。”
顧潮西的臉色不是很好,卻不能讓她不要說下去,只好敷衍問回去:“說什麼了?”
周行芸喝一口小米粥,語氣有些虛弱,不緊不慢地說:“關心我的病情,問我身體好一點沒。”
顧潮西翻了個白眼,低聲道:“貓哭耗子。”
周行芸一臉習慣了的表情,用拿勺的那隻胳膊肘戳他:“怎麼說話呢,好歹是你爸。”
“他真關心早自己來了,用得著一通電話打給你惺惺作態?”顧潮西把電暖氣推得靠近了點,挽起衣袖,行至窗邊,將窗狹了條縫,“通通風換換氣,等會給你關上。”
周行芸情緒穩定,嘴角微微動了動,細聲細語:“他不是忙嘛。況且他什麼身份,親自來一次多少麻煩。”
站著試了會,還是覺得有點風吹進來,顧潮西返身走到周行芸床邊,把隔光簾拉上了,又拖把凳子坐下給他媽擋風:“政府都放年假了,今天初一,忙什麼,忙著和原配一家其樂融融過節?”
周行芸往嘴邊送粥的手一頓,終於是說不出話了。
顧潮西也知道自己話說過分,話裡話外含著刀,全對準了他媽的心上戳。
收回是來不及了,他從周行芸手裡把碗勺端到自己手裡,一筷青菜又一筷肉,放到勺裡一起喂到她嘴邊:“我知道他打什麼算盤,昨天就給我打電話了,我沒接。你甭操心了,這年我就算不陪你過,也不去他那。”
周行芸順從把東西吃了,嘆了口氣:“你跟他鬧得那麼僵幹什麼呢,咱娘倆孤兒寡母的,靠他給你打生活費,靠他調一套離學校近點的房子住,我這條命也都靠他續著。”
顧潮西的動作也停下來,狀似不經意地說:“你知道我是為了你才忍著他就行。不然我連學校都不會去...”
“又說什麼賭氣話。”周行芸眼角帶笑,平靜地看他,責備的語氣,卻又沒有真的對他動氣。
“他就沒想著認我,我還這個那個哪哪都得行,成績不好了還揚言要停了你的醫療費——不就是怕哪天東窗事發,外面知道我是他顧衛東的兒子了,還得誇一句‘嗬,真牛’給他長臉嗎?”
提及某三個字,周行芸難得遞一個嚴厲的眼神過來。顧潮西只能又壓下聲音去:“媽,我真不懂你,我替你委屈。你自己說你們都多久沒見面了?那個人每次說得好,‘來看你、來看你’說了多少遍,哪一次真的來了?永遠第一時間回的是政府大院的那個家,最惦記的是那個笨蛋兒子——”
這話周行芸似乎已經聽過許多遍,此時只可以無奈地叫一聲:“小西。”
顧潮西置若罔聞,情緒被自己三言兩語講得激動起來:“我看你也對他沒剩多少感情,他也沒想過給我們母子倆一個名分,你幹嘛這麼多年還非要把自己拴在他身上?”
“小西,你和媽媽講,這整個桐城市,他能給我們的,還能幾個人比他給得更好?”周行芸說,“人活著,總要有舍有得的。”
顧潮西低聲嘟囔:“誰稀罕要他的東西。”
周行芸笑出聲:“那媽媽的病也不要治了,直接——”
“你瞎說什麼呀你,沒有他,我輟學去打工也給你治病的,你別老自己瞎想。”顧潮西氣沒消,語氣也不好,“沒遇見他你也不會生這個病,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自己委屈,氣的。”
“高中輟學,未成年,你倒是告訴媽媽,不偷不搶不違法,有什麼正經生意能負擔起這一天天的醫藥費?”周行芸轉眼又恢複了溫柔語氣,“他那麼開條件是他的不對,但不還是因為我兒子爭氣,才接得住他的條件。是媽媽謝謝你,你讓媽媽在他面前直得起腰來,小西。”
病人的情緒上有所起伏都是正常事,用醫生的話來說,尤其是重症病人,有今天沒明天,對大夫、護士甚至是家人朋友大喊大叫,都太常見不過。
顧潮西深信不疑,每次到醫院來,路過其他病房,他親眼見到都不知道多少次。
但周行芸和別人不同,她從未情緒崩潰過,甚至不曾大聲講一句話。
第一次被急救拉來醫院的時候沒有,得知病情的時候沒有,需要接受化療、疼痛日益嚴重的時候依舊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