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其實不想嘗,畢竟他剛眼睜睜地看著薛三郎挑豬油。
但來都來了也不好推拒,他端起酒盅,將唇湊在盅口,小小地抿了一下。
嗯?
張大人的眉頭動了動。
好像……還行?
口小了,再嘗嘗。
於是他又抿了一口,這次的酒液多了些,舌頭撚了撚,終於喝出些味道。
這豬肥膘酒,的確是和之前的燒刀子完全不同啊!
燒刀子從入口開始就是一團火,走到哪兒燒到哪兒,燒的人熱血沸騰,豪氣沖天。
但這豬肥膘酒,它入口其實是非常柔和的,柔和到你幾乎覺差不了它的性格,就像儒家最推崇的那種謙謙君子,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稜角。
如果你以為就是這樣了,那你就被這豬肥膘給騙了。
當它進入肚腹中,當餘味即將消散,一股埋藏至深的火熱卻會幡然騰躍,如同一爐暗藏火星的餘燼,一旦遇風便會重煥生機,大火燎原,璀璨而熾烈。
滴答——
一滴晶瑩的淚珠滴落,隨即便被舉起的酒盅遮掩。
張說不動聲色的收拾著有些失控的心情。
他這半生兩登相位,也曾被則天大聖皇後發配嶺南,說是大起大落也不為過。
只是這一次,他再次被貶謫出京。門生故舊盡皆噤聲,無人相送,頗有種英雄末路的悽涼。
張說難過嗎?當然。
他是擁立李隆基登基的功臣,可聖人一上位,先把他的死對頭姚崇捧上了相位,他還要給對方騰地方。
他張說是不是被拋棄了?
來海州的路上,張說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越想越是心灰意冷。
可此刻他坐在薛三郎家的火炕上,喝著這看著平淡無奇的豬肥膘酒,他忽然就覺得,自己的人生便也和這酒是一樣的,即便表面上看著沉寂,但終有一天,他還會重回巔峰!
“好酒!”
張說閉著眼,片刻後便又給自己倒了一盅,一盅接著一盅地幹。
748覺得他情緒有點失控,於是便按下了他還要倒酒的手。
“這酒後勁兒大,喝多了真會醉人。”
張說點頭,也不強求,從善如流地放下了酒杯。
“你說要把這酒賣給胡人,”張說搖了搖頭。
“這酒不行,壓榨和釀造之術都不能傳到胡地。”
“倒是你之前做的燒酒,要是便於販運的話,會是邊城開市的好買賣。”
他習慣性地想去摸酒杯,忽然想起薛三說肥膘酒不能多喝,便又收回了手,蘸著桌上的酒水寫字。
“只是如今邊城不安穩,默啜野心勃勃,南下之心昭然若揭,並不是開市的好時候。”
張說說的默啜正是東突厥的首領,最近默啜大坡突騎施部,西突厥的其他部族全都風聲鶴唳、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被默啜的大軍抓了俘虜。正月,歸附大唐的部族已經有萬餘帳,二月張說遭貶謫出京之前,高文簡與思泰亦遞交了降書。據說胡祿屋酋長也有投降的打算。不過西突厥十姓中的葛邏祿、胡祿屋和鼠尼施要是都降了,默啜必然要動動,現在大唐的涼州、朔州和幷州盡皆嚴陣以待,一方面接受十姓部族中的歸降者,一方面厲兵秣馬隨時防備默啜的發難。
“不開市,兩地便沒有物産交易了嗎?”
748問道。
聞言張說一愣。
他在邊地任職多年,對於那邊的門道摸得門兒清,當然知道交易並非只在邊市才能達成。
胡商、私販,甚至某些戍邊將領,他們中的部分人有自己的渠道,不然那些良馬和寶石逗是哪兒來的!?
如果走私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