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們這個小屋裡也沒別人會來,不是宋保平還能是誰喝的?
他站在那裡驚訝地揚聲問,宋保平卻是半點沒搭理他,躺在床上一聲也不吱。
指尖凍麻了,還沒緩過來。張志高握著拳,邊往手心裡哈氣邊往宋保平那邊走。
“咋了保平?”他打趣,“喝酒喝懵了吧?”
宋保平是背對著他側身躺的,張志高拍拍他的肩膀,把人扳過來,笑著問:“咋樣?今天晚上巡山你還行不?”
但等到看見對方臉上的淚痕,張志高登時頓住了。
不只是眼淚,還有鼻涕,混在一塊糊了他滿臉。宋保平整張臉皺著,衣領子都讓他自己哭濕了一片。
張志高沒見過這場面,一時間也不清楚這是怎麼了,手都不知道往哪才放合適,“保平,你……你這是咋了?”
宋保平肩膀哭得一聳一聳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張志高只能盲目去猜。
宋保平大上個月的月初就說過,他想要離職換份工作,老家還有人等著回去結婚。
當護林員的都沒有能幹得太長的,一開始年輕人還有點幹勁,有責任心撐著,時間長了,大多數人就都受不了了。
補給車隊送來的水和蔬菜就那麼幾樣,還都得省著吃,不知道哪天就像今天這樣,風啊雨啊雪啊降下來,擋了路封了山,車隊好幾天都開不上來。
整天繞山也累,尤其是晚上,拎著強光手電筒在林子裡繞圈,指不定哪腳踩空了就摔個好歹,而且半夜的山林看著最嚇人,黑漆漆的,來個膽子小的魂都能嚇飛了。
他們這裡還算好的,有個伴,平時起碼有個人嘮嘮嗑。
有那種林區小的,一年半載到頭來就一個人守在那裡,山裡經常沒訊號,電話打不出去,平時想說話只能和樹說。
這是份苦差事,而宋保平在這守的時間也不算短,現在家裡還有人等著,想要離開也是人之常情的事。
不過實在是找不到別的人來替他,沒辦法,只能好說歹說讓他又撐了一個多月。
但是……這幾天新招了個小年輕,等再過一個多禮拜就能正式上任了。
覺得自己找到了問題結點,張志高便安慰道:“保平啊,你別著急,最多沒有倆禮拜,這個月底之前,你保準能回去了。”
說到這,他又“嘖”了一下,笑著用力拍拍宋保平:“你看看,眼瞅著都熬出頭了,大老爺們這點小事兒還趁哭嗎?”
結果他不說還好,一提到“回去”和“離開”的事,宋保平抖得更厲害了,眼淚剎不住閘似的往下猛流。
“……來不及了張哥,來不及了。”
他使勁拿袖子抹臉,話都說不利索:“我剛才……才知道,秀蓉她……她爸媽忍不下去,非逼著,逼著她嫁人了。”
宋保平哭著哭著又開始苦笑,情緒彷彿已經錯亂,“就是前天,剛領的證。”
他臉通紅,看不出是哭的還是喝酒喝的。
宋保平父母走得早,家裡兄弟姐妹也都是天南海北各過各的,除了逢年過節的客套話,再沒有誰會打個電話寫個信來關心他了。
他打了個嗝,滿滿的全是酒氣:“張哥,我……我不用辭職了,家裡沒人等我了,就在這兒吧,我能待一輩子。”
……
“應該就是這樣了。”張馳再次接住從半空中掉落的橘子,語氣帶著嘆息,“然後我聽我爸說,保平叔在那兒又守了好幾年,直到我爸退了他都還在那。”
宋述聽得滿臉發懵,坐在對面消化著這個故事。將這些和之前看見過的那幾篇日記聯系在一起,似乎一切都能串通起來了。
陳頌聽完這些後,緩了幾秒,發出了第一個疑問:“那宋爺爺的兒子是他在福利院領養的嗎?”
從護林員的職位上退下來,年歲漸長的人為了不再孤身一人,就領養了一個孩子?
張馳看向他,搖搖頭:“不。”
“秀蓉姨和她丈夫去鄰省出差的時候,出車禍了。那時家裡小孩沒幾歲,一下子就沒爹沒媽了,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歲數都大了,也養不動。”
張馳不再拋橘子,聲音沉下來,“保平叔後來辭職也是為這個,他聽說這件事之後,就跑到他們家領養了那個孩子。”
他解釋道:“就是宋天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