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臂而行”, “把臂而歡”,這是唐人常用的書面語,表達感情深;克里特人的交腕禮也有異曲同工之意。
——這是歡迎親近的朋友才用的禮節。
國王雅尼斯對大唐使臣使出這種朋友式的禮節,在這個特殊時節, 就有“交臂而行”——同行的意味在內。
“嚯!”
“哼!”
兩個使團下榻處,同時響起一聲冷哼。
王宮廣場南北各二里的迎使會館,分別下榻了歐羅頓帝國和大食帝國的使臣,此時列式柱廊的半圓形會館中, 三樓的拱形窗戶都敞開著,兩國使臣和主要官員都人手一副望遠鏡,目光或冷沉或森然的盯著王宮廣場——民眾的狂熱歡迎已經讓兩國使團的臉面很不好看。按西洲商人的話講: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一對比傷害就大了。再見到國王雅尼斯·克諾索向唐帝國使臣伸出右手臂,使團成員的顏色更不好看了, 交腕時兩國使臣都哼了一聲。
立在歐羅頓使臣身邊幾步遠的心腹書記官立即放下望遠鏡, 轉臉惱怒道:“克諾索這是要急著要和唐人結盟了?”
同一時間, 大食使臣的心腹也說出了幾乎同樣的一句話。
——克里特國王的舉動讓人不得不往這方面聯想!
雖然兩國使臣前來祝賀大地節的真正目的就是破壞克里特和唐人的結盟,但怎麼說克里特也是立國長達兩千年的王國, 克諾索王朝一直屹立, 比他們任何一個帝國、任何一個“長青家族”的歷史都要悠長——即使要和唐人結盟也不應該這麼主動, 總要有個互相試探、往來交鋒的過程,談利益、談條件, 等等。他們大西洲兩大帝國的結盟,扯來談去, 最終還是要兩大帝國的皇帝陛下親自會晤才確定下了盟約——大唐只是派出一個使臣, 雅尼斯·克諾索就做出了決定?
這不合常理!
就因為唐人使臣戴上了特殊意義的橄欖花環?
就因為全城公民的狂熱追捧?
——他們要是信了這個就是見了亡靈了!
兩國使臣惱怒之後又迅速冷靜下來:雅尼斯·克諾索可不是天真熱血的年輕人, 這是一隻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否則,以他們兩大帝國的皇帝陛下加教廷樞機主教怎麼會在克里特栽個跟頭?!狐性多狡又多疑,沒有得到實在的利益前,雅尼斯·克諾索怎麼會貿然的伸出爪子?
兩國使臣冷靜的推理,判定克里特國王是以這種方式向唐人使臣示好,打的是感情牌,目的當然是在之後的結盟談判中獲得更多利益。
“……按情報部門給出的人物檔案,這位美貌非凡的蕭男爵據說和帝國的儲君很可能有情人關係,在唐帝國儲君身邊有相當的話語權;又說其人深具騎士品格:誠實,守信諾,重情。克里特這般行事就很有邏輯可推……”
“……雅尼斯·克諾索很是狡猾,開始就以‘朋友’名義相迎,又行親密禮,唐人貴族一向好面子,愛講個情面,加上情報中說的這位唐國使臣有著可與聖堂殿士相比的信譽忠誠品格——既然克里特已經是朋友了,之後談事情就不能翻臉不講情面。”
兩位使臣心腹如果聽到對方的話,一定會引為知己:幾乎說出了同樣的推測,除了個別稱呼和語言用詞的差異外。
這不奇怪,往年兩國派使臣都是走過場,主要是宣揚帝國的存在感同時敲打克里特安守“本分”,今年卻是身負重要使命,是皇帝精心挑選的人物擔當使臣,能做這樣人物的心腹,當然也是聰明人,對目標人物的性情行事做過反覆研究,才能做出最合邏輯的推理。
他們相信任何人做事都要符合思維的規律,按此推理就能得出真相。這就是古希臘人提出的理性思維。儘管希臘帝國已經消亡將近兩千年,並且被教廷和天園各種毀謗,但希臘人的邏輯思維卻成了這兩個帝國的“貴族思考”。
……
同一時間,烏古斯使臣回答心腹的疑問說道:
“這不奇怪。只要是‘這個人’,就要從最簡單的方向想。”
和西洲使團官員的邏輯推理迥然不同,烏古斯使臣恰恰是從西洲人理智上排斥的“情理”來推測克里特國王的這番行事。
“大汗說過:對蕭悅之不需要複雜,越簡單、越純粹越好,對她,只有兩個字——”
烏古斯使臣粗糙有力的手握著黑狼皮望遠鏡,冰雪中狩獵練就的隱利目光盯著鏡頭那一邊,就如獵人靜靜的盯著目標……忽然目光一頓,話音也頓了。
——王宮廣場上的氣氛又上了新的高.潮:繼國王之後,王后伊文捷琳·卡蘭德若·克諾索微笑著向使臣伸出了雙臂。蕭琰欣然一笑,抬步上前,和這位王國最尊貴的女性行了最親近的貼面禮。廣場四周十數萬民眾山呼海嘯,人們已經激動得不能滿足於跺腳敲臂了,紛紛跳了起來,高舉手臂歡呼:“蓋亞瑞託!”“蓋亞瑞託!”……
烏古斯使團所有成員出使前都突擊過簡單常用的希臘語,這一句都聽懂了,是“大地在上”,和他們說“長生天在上”是一樣的意思。烏古斯人表達激越的感情時,都會大吼:“長生天在上!”使臣心腹“嘿喲”一聲瞪大眼睛,感慨說道:“這海洋人比咱們冰原人還要熱情啊!”他們烏古斯人只有對親人才貼面,嘿克里特人比他們還熱情奔放。又豎直一直耳朵聽著,卻聽使臣的話突然斷了,禁不住擰過頭去著急問:“狼公,大汗說的哪兩個字?對蕭……哼哼要咋對付?”舌頭能碎冰的心腹深覺“蕭悅之”的音太難念打了個囫圇蕭哼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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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臣咧了咧嘴壓下笑意,眼中見蕭哼哼和王后行貼面禮後向廣場民眾舉起了頭上的橄欖花環,頓時引發更狂熱的尖叫,心裡嘿一聲,道:“真,情。”唯真情以對才得心喜悅之。
這是大汗說的。
對蕭悅之要講真,講情。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用在蕭悅之身上不對,她比你想象中更聰明,比極北冰原上的藍狐感知更敏銳,道心純淨心如明臺,你是真心還是假意,是誠摯還是算計,瞞不過她的心。
如羅赫熊不太能明白“道心純淨心如明臺”的境界,忖量跟純粹還不是一回事,他全身心追求力量那也是純粹,怎麼沒有佛家說的“心如明鏡臺”?——當然這不妨礙他理解大汗的話。
和蕭悅之講真,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