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公崔光弼,這位清河崔氏的新家主對此心態頗為平穩。
但崔清珏是他的兒子,如今既是“成也可,不成也可”,從父親的角度考慮,他還是希望兒子有自己的人生,不要就吊死在太子這棵樹上。
“行之,”崔光弼叫著兒子的字,“當初你阿公給你取字時,彈了一曲《步出夏門行》,是期你志在千里,行行不止。你從小到大,也沒讓你阿公失望。”唯感情上讓人頭痛,怎麼就遇上這麼個情障呢!
此時已是日暮鳥歸時分,瀟園中鳥鳴啾轉樹深苔涼,暮色下益發幽靜,蜀郡公沉袖木屐徐行,側頭看了眼兒子,容色光潔如玉,鼻樑斜直如玉骨,身姿如蘭如竹,迤邐行在這芍紅藤青夾道中,就自有一番行雲流水的舒朗雅緻從骨子裡透了出來——無論放在哪裡,都是令人驚豔的郎君;而他的兒子在才華上也是驚才絕豔,十九歲就以一部《瀟園詩話》震撼大唐詩界,被稱為大唐詩論總綱之作,七郎也以不到弱冠之齡就成一代詩論宗師;二十五歲又成《論道理性命》,驚震儒道釋三界,被稱為三道融一之宗,如今才過而立,已經身銜兩道宗師了,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成就,哪個能比!——豈可折在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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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光弼袖一沉,又徐徐向前,道:“行之,以你之才華,無論從仕,或專研學問,都可取得輝耀天下的成就,名載青史。你今後還會走得更遠。若入深宮,反而有損你的前程。皇后話裡的意思,你也已經明瞭,你還要為她等待蹉跎?等她三四年後選了太子卿不是你,才徹底失望?甚或繼續蹉跎下去?”話到後面已是冷峻。
“篤,篤,……”只有木屐輕而有節奏的聲音。
崔清珏落後父親半個身,木屐輕而有聲的落在夾道上,一時沒有回父親的話,他清朗靜深的眼睛看往前方,夾道左右濃綠油碧,滿眼深綠間芍紅綴滿豔色,小徑盡頭一彎清湖如芍葉,湖邊楊柳千絲萬縷纏繞著晚風,水中白鵝撥掌劃波慵懶又自在,斜暉映得一池清水如灑淺金,梨白桃紅都已謝去,樹下叢叢芍藥卻是粉紫硃紅的嬌嬈芳豔,花香隨暮風拂來,沁入心脾即是幽香氤氳不消。縱日光盡去黑夜降臨,這芳豔獨自開,幽香獨自在。崔清珏的心如這暮色中的麗瀟園,靜深幽涼中自有芳菲。
“當我決定愛她的時候,我就已經行在了自己的路上。”
崔行之清雅疏朗的聲音在暮色中沉靜,在幽涼的麗景中又有一種安謐。
崔光弼猛然頓步,回身看他,暮色下濃眉如墨。
崔清珏的聲音依然清雅疏朗,神色也依然平靜安然,道:“阿公說,做人要有松筠之節:如松深扎於土下,經風霜雨雪,屹立如故;要有修竹之柔韌,任爾東西南北風,彎而不折,回身又是挺直。”
“她是風霜雨雪,我就是松。她是東西南北風,我就是竹。”
當他明白的愛上李毓禎,這就成為他的路,行行不止。
縱她無情如風霜雨雪,縱歲月孤寂如寒冷冰風,他的心也如松如竹,不倒不折。
“道行之而成。”
道路是由人走出來的。
而道要一直走下去才會有成。
崔清珏不想在歲月的盡頭回看時後悔,他願意傷痛,也不願止步。
一直走下去,縱然最終仍然愛而不得,但他依從了自己的心——縱然苦痛,他依然是他,沒有因為人世間的大恐怖而折行。
行行不止,這是崔清珏的道,治學如是,感情如是。
他的感情就和他的人一樣,不像夏日陽光那麼熾烈,卻如這瀟園幽深的靜景,清雅而雋永,雖歷暗夜仍風華獨永。
蜀郡公看著兒子,眼神變得幽深又複雜,心裡像是被芍藥花的花枝給刺扎一下,泛起一種酸楚,然而見到兒子那平靜安定的眼神,崔光弼忽然又理解了兒子。
我心往我向往之處,雖苦,亦安然。
“……你就朝聖吧。”
蜀郡公又嘆又氣的說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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