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蕭琰在自己的書房坐了一晚上。
這是沈清猗為她準備的書房,與她住的寢房一樣,都按照清寧院的佈置,只是書房的傢俱換成了和她寢房一樣的松柏木。因為清寧院那間書房是母親的,用的是清一色的沉香木,雖然母親已經離去不會回來,蕭琰卻仍然將它當作母親的書房,沒有絲毫改變。這間書房是沈清猗為她佈置的,若是母親佈置,也必選松柏,母親說,“君子如松如柏,凌風霜而不凋”,這是要她堅韌,直麵人生一切艱難,不退不避不躲,迎著風霜過去,才會更加堅拔,長青鬱郁。
蕭琰想起母親,不由歡喜又傷感,卻又堅定了信念,無論何等人生,她都會迎面而上,不退不避,包括感情。
她的手堅定的從書案旁邊的矮櫃中取出那隻紫檀信匣。
紫檀沉重厚實,蕭琰拿在手中只覺有千鈞重。
沉重的不是紫檀,而是裡面沉甸甸的情意。
但蕭琰沒有立即開啟,而是將它鄭重放進自己的行篋裡。
明天她就要離去。
在心境未穩定前,不能、不敢看這些相思意。
她起身在書房裡慢慢走動著,房間裡很乾淨,纖塵不染,也沒有久不居人的空寂味道,想必姊姊經常過來這邊。她慢慢走著,摸摸茶几,看看花架,一槅槅摸過書架,又在鋪了軟席的書榻上躺了一會,隱約的清新木香味道舒展著她的心。躺在這裡,她一點都沒有陌生的感覺,房中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幾架的形制,花瓶的樣式,書案書架擺放的方位,還有那些樂器槅子,筆硯洗筒擺放的細節,都是一樣。她知道沈清猗的觀察力敏銳,記憶力也很好,只消看過一眼,細微末節都記得,不奇怪沈清猗記得這些,但這般用心,卻很難不被觸動,更何況,她的心已經不穩。
蕭琰忽然一個翻身,趴著伸手往書榻下方摸去。小時候她總是沮喪母親待她不熱切,讓她滿腔的熱情無處抒發,便趁母親不在書房時,悄悄在母親喜歡休憩的書榻下方刻了“無念”二字,喜滋滋的想這樣母親看書和休息的時候自己都在她身邊了。她記得講笑時曾說了自己很多小時候的頑皮事給沈清猗聽,如果是一模一樣……她的手指已經摸到了榻下的刻痕,只有一個字:念。
只有念,沒有無。
蕭琰怔了一下,趴在榻上,低聲笑了起來,眼睛卻抵在枕上,有些酸澀。
念,是名,也是念。
朝斯夕斯,念茲在茲。
……
在書房中想了一晚上,直到天將亮時,她才平靜下來,盤膝進入冥想,卯時照例換上短褐去庭中練拳,估計沈清猗要起榻時才去浴房沐浴更衣。兩人一起用過早膳,在桃李林散步時,蕭琰說道:“姊姊,我今日要去純陽居拜見道陽子大師。嗯,可能要待一段時間。”
沈清猗神色一凝,“多久?”
蕭琰想了想,“可能幾天,也可能一月兩月,說不準。”
誰知道她領悟色|欲界要多久呢?
沈清猗眸子看著她不語。
蕭琰心口一軟,又有些炙痛,說道:“等我想好了,再回來。”
等我想好了,再回來……是回來,不是過來。
沈清猗清眸熠熠,凝視著蕭琰又有幾分熾烈。
這話裡透露出了蕭琰自己都可能沒覺察的心意。
沈清猗心口怦怦的跳,這響聲激烈到蕭琰不可能沒聽見。
她的眸光不由斂下瞥向沈清猗的胸口,便有些不自在的轉過眼去,只覺自己心口也有些促,立刻意念剋制將它沉緩下去。
“阿琰!……”沈清猗情意如潮一時難遏,忍不住想要抱她,卻在手指搭上她肩時又剋制住,後退半步,抬眼看她,眸子裡蘊著萬千情意,柔聲道,“我等你回來。”
“嗯。”蕭琰應了一聲,只覺心中生起一種依依不捨的感覺,這種不捨還和以前分別時的那種不捨有些不同,多了些別樣情懷在裡面,就好像心中被絲纏繞一般,有種牽連不斷的感覺。
但終究要離去,蕭琰回到院中,便拿了行篋與沈清猗告別,送出藥殿後堅決制止她再送到山下,只在松音引領下出了神農峰。到神農峰下她又駐步,往山上回望了一眼,毅然轉身,往天姥山而去。
松音領她到了天姥山最東的首陽峰下,通傳上去,不多時便有一青年道士下山來,向蕭琰打了個稽首,說奉呂道君之命來接她。
蕭琰回首讓松音回藥殿,想了想,又叮囑一句:“讓你家道師多清靜。”少思少慮。
松音恭謹應聲離去,回元合庭後自是將原話一字不差轉述。
沈清猗聽後微嘆一聲,唇邊凝著微微的笑意,眼睛卻已流露出思念。
叫人如何不思念,只在她轉身時,思念便已如潮。
她立在那裡,望著北方神色已痴,松音和白蘇互望一眼,心中明白,只默默退下去。
……
蕭琰隨著那青年道士上了首陽峰往東行,進入一片幽篁竹海,過竹海再過翠林進入一道山峪,沿著狹窄向上的□□北行,出了峪口,豁然開朗,便見一片高山草甸風湧綠浪,花如繁星,向上便是山頂,岩石千姿百態,環繞著碧波盪漾,如一大塊翡翠嵌於其中。湖邊是一座大花園式的庭院,一道長長的棧橋伸入湖中,道陽子正悠閒的坐在棧橋上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