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門內廳堂東側的暖閣內已經燒了地龍,眾人入內分賓主坐下,笑語相敘喝了兩盞茶。崔光弼這才起身邀蕭晀入內拜見父親。
蕭晀起身,只帶了蕭琰隨行。
崔光弼心中微訝,卻沒有絲毫顯現。
肩輿一路往北,入內桓門後到了崔氏家主的起居院子。
崔希真今年已經七十一歲,比聖人還大幾歲,按理七十應該致仕了,聖人卻仍留著他在門下侍中的位置上——朝中內外都清楚,這是要等新皇登基後才退。
他的頭髮和鬍鬚都已白了大半,精神卻很矍鑠,梳著一絲不苟的髮髻,穿一身松綠色寬袍大袖衫,袖擺一直垂到榻上,袍上繡著幾朵銀線菊,莊重,素雅,清貴。過去的歲月深刻如刀,在他臉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溝壑,然而無法掩去他的神采氣度,反而因為歲月的蘊蓄更讓人覺出一種精深的睿智,令人在他面前就生出一種不可測度的威敬感覺。
蕭琰跟隨伯父入到暖閣便解下了面具。
崔光弼目光所及便是一震,眼中瞬間掠過驚震、疑惑等情緒,卻快不過一眼,便盡數斂去。
“世伯,這是靖西的嫡三子阿琰。——阿琰,前來拜見世伯祖。”
蕭晀回首笑容溫雅。
蕭琰應道“是”,上前行禮拜見。
崔希真笑容呵呵,道:“靖西好福氣,有子如晶玉,髓質瑩心。”心裡已有六七分認定這孩子是李翊浵那個妖孽生的。
雖然容貌只有兩三分相似,但那雙完全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杏核眼和純黑眼瞳,還有完全一樣的下巴,淺淺的一道凹痕,被那些世家子賦詩為“美人痕”、“迷神頦”的……說這孩子是安平親生的,他真不信了,就算相貌返祖,眼睛和聖人一模一樣,但那“迷神頦”是像誰?聖人可沒生了“美人痕”,呵呵。
崔希真雖然年逾七十,目光卻還炯炯,自認沒到老眼昏花的程度。
他打量蕭琰幾眼,便覺喜歡。
那雙眼睛生得太好了,乾淨,剔透,就像他鼻樑上的水晶眼鏡,純淨不含雜質。眼為神之戶,目清而神正。這孩子好,他心想,不然以這般精緻的容貌,秀拔的神姿,還有瑩澈明淨的氣質,不知要迷了多少女郎心啊。
想起當年李翊浵風靡世家一片,男的迷,女的也迷,他們崔家就栽了好幾個進去,崔侍中就覺得心塞,真是禍害呀。還好,大禍害沒有生出個小禍害。蕭靖西養孩子還是著調的,不是聖人那個風流老不著調的,養出個禍害人的妖孽。
他臨時改了主意,將要準備送出的那個雕刻鵪鶉如意、象徵平安如意的羊脂玉瓶子掛件留在了案几上的檀盒裡,轉而吩咐侍人將書案上那對白檀木刻竹節的鎮紙拿過來,遞給蕭琰,和藹笑道:“這是我知天命那一年開刀自刻,已經用了二十年了。如今送給你吧,希望你如檀質香,如白純正,如竹有節。”
蕭琰聽到是宋國公“開刀自刻,已經用了二十年了”就眉眼驚詫要叩謝婉辭,但聽了後面三句她就嚥下了推辭的話,因這不是見面禮了,而是長輩對晚輩的教禮,她雙手伸出接過,神情恭敬謹肅的拜謝道:“琰謹遵世伯祖教誨。”
蕭晀和崔光弼眼中都有詫色,但蕭晀更多是高興,宋國公的木刻是全大唐有名的,但五十歲以後就很少刻木送人,能得到宋國公親自雕刻的鎮紙,就表明得到了他的欣賞或認同,這可比什麼禮物都珍貴!
用過午膳,蕭氏一行才從崔府告辭。
車馬回到永興坊,諸人回院各自沐浴更衣,下午申時是去衛國公府拜訪。
衛國公裴昶即河東裴氏的家主,任職中書令,是中書省長官,也是三省宰相之一。
蕭琰昨日就聽母親說過,她還有兩個哥哥,大哥隨父姓裴,二哥隨母姓李,但在駙馬病逝後,母親感傷,便向聖人請命改了二哥的玉牒,讓他也改姓裴了。
此去衛國公府可能要見到這兩位同母異父的兄長了。
蕭琰有些興奮,也有些好奇。
想起阿孃說的“你大哥就是個仙人,喝風吃玉露就行了;你二哥就是個冰人,拿著羽毛扇子天天裝諸葛”,她就覺得很好笑,越發想見到這兩位被親孃白眼的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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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國公的府第在永興坊以東的安興坊,蕭氏的車馬很快就到了裴府所在的西曲。
也是裴世子領著幾位子侄在正門前相迎。
蕭琰一眼就看到了裴世子身後的兩名俊美青年。
個子稍高的那位年約二十四、五歲,一身天青色的大袖衫,外穿白底青絲繡瑞草雲鶴錦雪狐毛氅,領口袖口露出雪白的鋒毛,站在那就如秋月般皎皎明明,清癯玉立,氣質高潔,給人一種出塵的感覺。
這是一位月華清霜般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