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穿林過石壁的走了一會。
蕭琰見李毓禎一直往北的方向走,便忍不住問:“她,嗯……是不是還在北曲那邊的府中?”
李毓禎回頭看她,笑道:“名義上是秦國公主府,那邊還是十一姑母的。阿公只是找個名頭,我這個名頭很好用。”
這話蕭琰明白,以後李毓禎為帝,秦國公主府就是她的潛邸,她可以讓它一直空著,或者乾脆建成宮外別苑,也沒有御史會參她這事。因為這些御賜宅子本來就是皇室的產業,賜來賜去都是你們皇室自個的事,要是侵佔了樓宅務的房產那又是兩說,御史會精神抖擻的挽袖子跟皇帝陛下幹架。
因著這個話頭,李毓禎便又說起長樂嘉慶公主的事,大部分是聖人跟她閒聊時說的,餘下部分是父親、叔祖們、王叔們、公主姑母們說的,除了聖人提起“神佑”就一臉盪漾的“我家心肝寶寶”的樣子,其他人提起她就是瞪眉瞪眼,或咬牙切齒,或愛恨交加……
蕭琰聽得眼睛都不帶眨,不知不覺,就與李毓禎的距離挨近了,只隔了半步,有時過闊廊長軒時,便也並著肩了。
又過了十畝栽種菊花芍藥牡丹海棠各色花卉的花圃。這個時節除了寒菊開放外,其他花都在越冬期,但每種花卉的圃徑上都栽種著紅葉海棠樹、金葉榆、紫葉李、茶條槭、紫葉矮櫻這些天然彩葉樹,將寒冬十二月的花圃也點綴得錦繡團簇般好看。
“這裡原是秦王府的後花園。”李毓禎帶著她從花圃中間的甬路過去,青石路兩邊一溜兒排著矮松盆景。這條甬路的盡頭,就是原秦王府的北牆,也即東曲的公主府到了盡頭。
白漆簷瓦的高牆中間開著兩扇朱漆大門,一排排鎏銀門釘,這裡是秦王府的後門,原是府中花匠和採買僕婢出入的門,如今當然已經封了,成了秦國公主府東府和北府的過道門。
門內兩邊各立著兩名身穿錦襖皮袍戴無翅幞頭的橫刀侍衛,身形高大挺拔,遠遠看著就很英武。
蕭琰步子一落,在李毓禎身後兩步而行。
近到門前時,四名侍衛同時叉手行禮,口中稱道:“殿下。”
李毓禎過了門,便回頭等蕭琰。
四名侍衛都暗感詫異,不由微微抬目。
然後眼神都怔著了。
李毓禎薄涼的目光掃過去,四名侍衛立即低頭,暗抹冷汗,心道:這是哪家郎君啊?長得真個是天怒人怨!啊啊他們剛才呆看的樣子不會讓殿下誤會他們是斷袖吧?頓時覺得五雷轟頂,四人的臉都發木了。
蕭琰跨過門檻,便見兩府之間的曲道已經在東西兩端圍牆堵上了,夾牆道便植成了苗圃,用木箱培土,靠牆處以矮桂為籬,植著藤蘿,繞樹而上,攀上牆頭,一直伸到牆內。圃內的花只種了芍藥,但圃道上還有各種奇趣的花盆栽著觀景的常綠矮樹,葉片因染了秋冬風霜更見蒼綠,沒有蕭索。
兩門之間是青磚甬路,對面的朱漆門內也是四名侍衛,向李毓禎神色恭謹的行禮,蕭琰經過時四人目光都沒抬一下……呵呵,對門之鑑呀,即使隔著六七丈距離,殿下那冷冷的臉色也看得清楚了。
蕭琰跨入這道“會稽廣陵公主府的後門”,因一路敘話而安靜下來的心就又有些咚咚起來。
她隨著李毓禎過林穿廊,發現這邊的景色佈置與東曲那邊有些不同,這邊更秀致一些,也更多一些奇巧心思,比如鏤空的壁石穿竹落水,分入兩邊半月池,曰“洗日池”;又有取色斑似虎皮的石頭堆壘為山的,石隙栽以碧色蘭草——蕭琰立即想到沈清猗的小名“文茵”,忍不住噗的一笑;又有以古木根如虯蟠者為門者;又有名曰“澄空見性堂”,其實就是玻璃房種花,所謂見性觀色哈哈哈,蕭琰忍不住樂;還有一條踏歌廊,廊沿下懸掛各色精巧的銅鈴,大小不一,高低不一,風一過,便成曲調,而且不同的風向,便成不同的曲調。
此時,這條廊道上立了一位女子。
不,不是一位女子。
她的左右身後,還侍立著十幾位錦裘襦裙的侍女,各個華衣繡裳精緻,巧髻秀鬟繽紛,金玉步搖琉璃簪子珊瑚結釵等頭飾也都精巧引人眼目。
但是,這些所有的人,所有的精緻華曜,都沒有進入蕭琰的眼中。
她的眼中只看進一個女子。
她周邊的所有,包括這奇巧美麗的音廊,和音廊外的奇景美石花樹,都成了靜止的背景,與音廊內一眾或華美或嫵媚或清麗的侍女們一起,如眾星攢月般烘托著這個女子的絕色。
不,沒有她們,她同樣絕色!
她的頭髮只是梳了個簡單的反綰髻,用白色絲帶隨意的挽了一股,任它半偏的懸著。發上沒有戴任何金簪鳳釵寶石步搖之類,只因那秀髮隨意一挽,就彷彿能將人的心纏成繞指柔般,任何髮飾在上面都是多餘。她身上也只穿著一件式樣簡單的白色長裙,外面穿了一件對襟雪狐大氅,通身的雪白,卻穿出了世間最妖嬈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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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琰從來沒想過,白色能穿成這樣,不是如霜如雪,高潔素淨。
而是宛若四季的絢麗色彩,在眼前浮光掠影,春日的新綠嬌媚,夏日的金紅明豔,秋日的高藍深邃,冬日的雪白清遠,諸多色彩,彷彿蘊藏於畫師飽滿深情的筆調中暈染出的世間絢麗之中……只是,恁它千種風情萬種妖嬈,亦無法描摹出她微笑看向她的眼神。
蕭琰的心跳在剎那間停止。
她的呼吸停頓。
眼眶莫名的熱澀,又漪出莫名的歡喜,還有……複雜的說不清的感情。
這是她的母親!
在沒見到她之前,她曾在心中一次次描摹,想象“她”是什麼樣的人;在看見她時,卻才發覺,那些想象都無法描摹她,也都沒有意義。
“她”不是活在別人的想象裡,無論別人怎麼描摹她,怎麼想象她,怎麼看待她,“她”都是她,只是她,就是她。
蕭琰心裡滾動著那兩字,卻沒有叫出來,只是佇立在碎瓷鋪成的樂遊苑曲徑道道上,怔怔的看著她。
李毓禎回看她一眼,繼續前行幾步,向廊上女子行禮一笑道:“阿禎見過姑母。”又回眼對蕭琰一笑,那笑容極是昳麗,道,“悅之,被姑母容色驚豔了?其實我覺得還是你最漂亮。”說著向她招了下手,親暱的道,“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