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沚什麼也沒有帶,離開了紫蘭軒往南門而行,出城不過數里路,便有一處大湖,湖水清澈透亮,遠觀而去,入眼一片碧綠粼波,汪汪冉冉,此起彼伏,
湖的一旁有一片翠綠的小竹林,自那夜大雨澆淋,雨後春筍往上冒著尖,長得奇快,四處可見青翠細竹叢叢紮在地上,枝葉已是幾分繁茂。
幽深靜遠,祥和寧人。
偶爾會看見幾個漁民在湖的岸邊釣魚,陽光暖暖,微風陣陣,此時清晨時分,湖面中央還有一些霧氣氤氳,朦朧神秘。
秦沚看到了一位老漁民在草地上靜坐,一根竹竿在身旁用大石頭輕輕壓住尾部,翹在另一塊石頭上,靜靜地等待魚兒上鉤。
頭上有頂爛草帽,布衣有幾處補丁,秦沚一看就知道這老者是一位世外高人。
不修邊幅,寄情山水,閉目縱遊精神於天地蟲魚,鳥獸走禽,有魚竿一支卻只放於身側,明明在釣魚,又不是在釣魚。
釣魚的人不會閉著眼睛,這老者恐怕已經到了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境界。
他悄悄地走過去,小聲喚道:“老人家。”
老者不為所動。
秦沚又咳嗽了一聲,大聲叫道:“老人家!魚上鉤了!”
老者雙目微睜,眼中一片迷惘,隨後醒了醒神,看著秦沚有些口齒不清地問道:“什麼米上頭了?”
他微微抬頭時,秦沚看到了他滿臉被歲月雕刻的痕跡,皺紋密佈,眼神渾濁,頭髮稀少,額間有一道疤痕深深凹陷進去,身上還有一股不大好聞的味道。
秦沚耐心地說道:“老人家,我問的是:有沒有餌?我想抓魚。”
老者這回聽清楚了,微微點頭,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將一個破爛魚筐顫巍巍地遞給秦沚。
“人老了,眼睛看不見,昨晚抓了一宿,還有一些,你給我留一點就行。”
秦沚看著老人伸過來的魚筐裡,稀稀拉拉地散落著幾條蚯蚓和蟲子,還有不少雜草黑石,估計也被老者一併當作了魚餌。
秦沚撿了撿,把蚯蚓全抓了出來,扯成幾段灌了點真氣進去扔在了湖面上,仍由它們靜靜地漂浮。
湖水流的慢,尤其是靠著岸邊,蚯蚓的屍體在上面幾乎不怎麼流動,這是好事。
“老人家怎麼一個人出來釣魚,家裡的年輕人在從軍嗎?”秦沚看著湖面中自己的倒影,隨口問道。
老者聽到秦沚的話愣神了許久,有些呆滯地點頭,說道:“從軍……對,虎子從軍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秦沚又問道。
老者微微眯著眼睛,回憶了許久,隨後木然地搖了搖頭。
“記不清了,人老了,記性不好,去年過年老婆子走的時候一直跟我念叨想見一見虎子,我跟她講……講的什麼來著?”
“哦……我跟她講,虎子從軍了,去保家衛國,成了一位軍人。”
秦沚點點頭,沉默了一下附和道:“從軍好啊,哪個當兒郎的不想立功,不想……”
他突然止住了話,說不出口。
他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
老人眼裡的渾濁更深了些,像是看到了什麼事情,一幕一幕回放在眼前,語氣平靜安詳。
“其實我沒敢告訴老婆子,虎子早就死了。”
“當年他跟著李開將軍和劉意將軍征戰百越,回來的時候軍隊裡少了很多人,虎子一向孝順,若是他還活著,他肯定會回來的,我當時一直騙老婆子,說虎子立了軍功,被大王叫去邊關當了將軍,鎮守一方國土,你猜怎麼著?”
說到此處,老人嘿嘿笑了兩聲。
“她信了我的話,走的時候都在開心地笑。”
秦沚像是沒有聽老人在講話,專心地看著湖面上的魚餌。
“啪!”一聲輕擊水面的脆響,秦沚伸手抓住了一條貪吃的大魚,放進老人的魚筐。
他側頭對老人笑道:“老人家送我餌,我送老人家一條魚。”
老者愣了好一會,對著秦沚一笑,滿臉皺紋堆疊到一起。
“好,好啊,有魚吃了,謝謝你啊年輕人。”
他收了魚竿,起身提著魚筐緩慢離開了這裡,走時背影佝僂,顫顫巍巍。
秦沚沒有回身再看老人一眼,還如先前那般靜靜地盯著湖面上的魚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