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后遲疑道,“六七歲已記事了,是否會與哀家不親近?”
“他是皇帝,身世是掩不住的。與其瞞著,倒不如光明正大。”賀卿道,“最好是選那父母雙全的。他們為了避嫌,反而不敢親近,才更顯得您和善。也免得皇帝長大了,要追封生身父母和先祖。人活著,他總不可能迎回宮裡當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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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卿如今頗有點兒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意思,防範得十分嚴密。倒是林太后一時沒想到這裡,此刻一個激靈,不由想起中山王賀垣來。那孩子就是家裡什麼人都沒了的,焉知將來不會這麼辦?
到那時她該如何自處?
心底最後一絲猶豫盡去,她點頭道,“難為你考慮得周全,我這一陣子精神不濟,竟是半點都不曾想到。”
“娘娘日理萬機,自然顧不得這些瑣事。”賀卿自謙道。
一番交談下來,林太后對待賀卿的態度顯然多了幾分真的親熱。想著賀卿見事明白,以後在宮裡少不得互相扶持,便道,“往後你得了空,千萬多往我這裡來。咱們說說話,做個伴兒。今日還有事,我就不留你了。”
賀卿知道她是要重新謀劃新君之事,自覺的站起身,對著林太后一禮,才終於掀開了自己真正的底牌:“其實外頭帶回來的,再好也不如自己家的。我記得大行皇帝雖然沒有正經妃嬪,身邊卻也有幾個伺候的人。太后娘娘從外頭挑人之前,何不先讓太醫給她們診個脈?”
重生以來,賀卿很少去想從前的事。尤其是臨死之前那些事,只要稍微想想,就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窒悶與絕望。
可是現在她才發現,不去想未必就是忘記了。
那些事是不可能忘記的,不但沒有忘記,它們還刻在她的骨子裡,如影隨形。
賀卿靠在車上,緩了好一會兒,才讓心跳平復下來。她拿出手絹,拭去額頭上冒出來的汗水,端正了臉色,這才喚了外頭的玉屏進來伺候。
“真師的臉色不太好。”玉屏倒了一杯溫茶水遞給她,有些擔憂地道。
賀卿閉了閉眼,道,“只是暈車。”
“那真師躺下歇會兒吧,這才剛剛出城,還得走一會兒呢。”因為隊伍太過龐大,速度自然也不會快,走了這麼半天,才剛出了城門。
賀卿抿了一口茶嚥下去,將茶盞遞給玉屏,重新靠回枕頭上,閉著眼道,“躺著也難受,你陪我說說話。”
“是。”玉屏應道,“真師想說什麼?”
“我好像沒有問過你的事。”賀卿道,“你是怎麼入宮的,進宮多少年了,家裡可還有人?”
“咱們大楚的宮女都是採選來的,選中之後家裡就能拿一筆錢。家裡揭不開鍋,就送了奴婢去應選。從十二歲入宮,已有五年了。”玉屏道,“走時家裡除了父母,還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如今不知怎樣了。”
“這些年沒有聯絡?”
“奴婢的老家在江南,山長水遠,如何聯絡?”玉屏笑笑。
賀卿睜開眼睛看著她,低聲問,“家裡人送你去應選,從此骨肉分離,你可怨恨過?”
玉屏臉色一白,怔怔地想了一會兒,低頭苦笑,“怨恨又如何?家裡揭不開鍋,留下也沒有出路,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餓死了。入了宮,跟著貴人們,不知多好過。”
語氣卻全然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還是怨恨的。”賀卿轉開了眼,盯著車頂裝飾用的綵綢,“便是貧苦人家,窮得揭不開鍋了,也是賣女兒來養活兒子。我們女子生在這個世上,太苦了。”
貴如金枝玉葉,人生只是一場悲劇。賤如貧家女子,多半也只能隨波逐流,掙不出所謂的出路。
這究竟是怎麼了呢?
明明大楚號稱承平盛世,不管往前還是往後比,都不差什麼。
“殿下……”這番話不知怎麼,讓玉屏一陣心慌,忍不住開口叫道。
賀卿瞥了她一眼,“你叫錯了。”玉屏慌忙低下頭去,改了口,“……真師。”
這個稱呼叫出口時,她陡然就明白了賀卿說出方才那句話時心中的悲苦,因為就連她自己,在明白的這一刻,也忍不住淚意上湧。
賀卿又道,“玉屏,若是我現在放你出宮,你可願意?”
這一回玉屏露出了絕無任何誇飾的驚慌,她慌忙地跪在車廂裡,一手抓著賀卿的袍角,有些無措地問,“真師,可是奴婢做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