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壹危坐著,只覺自己像是置身於咆哮覓食的狼群之中,不禁抬手捂住了前襟裡那多風乾了的墨蘭花,讓它更貼著胸口,似乎才能找到一絲為人的氣息。
他在做一件瘋狂的事。
一件他幾乎窮極一生都在追求的一個瘋狂的夢想。
為此,他失去的太多,辜負的也太多。
今日,便在這馬邑城,一切都即將完美落幕了,他的生命也將伴隨著這場籌謀多年的大計實現之時,走到終點。
若說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不是聶家祖輩的基業,不是長安城中的花好月圓。
他記得他臨行前親手閉了自己屋裡的門窗,像是親身結束了一切的過往。橫下心轉身的剎那,便看到落寞立於背後的少女。
她就那樣幽幽地望著自己,忽然輕聲說:“以前,你也是這樣離開孃的吧。”
她的話讓他心間一陣酸澀,走向少女面前,抬手輕撫她美麗的面龐。許久許久,只輕聲道了一句:“家中的蘭花,以後就都交給你打理了。”
說罷轉身而去。
如今想起來,若說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便就是你。
阿瑤。沒有能陪著你,親眼看著你鳳冠霞帔,許以良人。
之子于歸,兒女繞膝……
聶壹正閉眼凝思,忽然聽到身邊人大喊一聲“停下!”
身下的馬車與行進中軍隊均忽然停了下來,聶壹微怔,睜開眼來順著軍臣單于鷹隼一般的眼睛遠遠望向山坡上一群白茫茫的羊群。
“什麼情況,這樣大的一群羊,卻沒有放羊的羊倌?”軍臣單于轉眼望了一眼身邊的聶壹,見他臉色有些蒼白,抬頭對著身邊的大都尉道:“帶一隊人馬端個亭來,抓個舌頭,本單于要問話。”
“是!”大都尉招收引著著百餘騎人,便向著西南方向而去。
聶壹皺眉,抬眼望向前方已經依稀可見的山谷口處,心中焦急了起來。
山谷口的土丘之下,屯將軍王恢與材官將軍李息此時也已經看見了單于的輜重車隊,也正疑惑著為何原本行進中的馬隊忽然就停了下來。
“什麼情況?怎麼不走了?”王恢有些不耐煩了:“難道看出什麼端倪了嗎?”
“將軍莫急,再等等。”李息在一旁輕聲安撫道。
“怎麼說好不好,偏就停在在當口了呢。”王恢握著寶劍的手心滿是潮溼的冷汗。
遠處山丘之上,羊群依舊若無其事地低頭吃草。單于大部隊就雄踞於那山丘之上,寸步不進,看似相安無事,卻又像要是一觸即發。
約摸過了一個時辰那麼久,遠處才緩緩看到大都尉一行人的身影。
軍臣單于立於戰車之上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趕忙下車來向著大都尉的方向快步走去,靜坐在車上的聶壹不語,悄然從袖中掏出了一顆藥丸,拾起單于丟在地上的羊皮酒囊,抬袖掩面將藥丸渡入口中。
“把聶壹給我帶過來!”他剛吞嚥下,遠處便傳來軍臣單于的一聲震天怒吼。
耳邊寶刀出鞘的摩擦聲,聶壹被幾個匈奴士兵架下了單于的戰車,一路推搡到了軍臣單于的面前。
軍臣單于的目光銳利得彷彿寒光凜凜的刀口,似要把低頭不語的聶壹戳個千瘡百孔一般:“狡猾的漢人,本單于差點上了你的當。”
聶壹冷笑,看著被大都尉擒來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漢雁門尉史,想必他懾於單于的淫威,已經將漢軍的計劃全盤托出了。
“這是屠殺!慘無人道的屠殺!”軍臣單于衝著聶壹吼道:“你們的皇帝不宣而戰,實在不像個男人!”
“哈哈哈!”聶壹仰天大笑,這是他在匈奴潛伏多年來唯一一次發自肺腑的笑:“單于說我們這是屠殺?那單于襲擾我們的郡縣,屠殺我們邊郡城郭,又當怎麼說?我們的天子就算是不宣而戰,卻也沒有去侵擾你們的一寸土地。你記住,這裡是雁門,你腳下踏的是我們漢朝的土地!你們匈奴人才是賊,一群貪得無厭,卑鄙無恥的賊,來到此處,不也是想要偷東西。”
“把他給我帶回去,本單于定要將你千刀萬剮!”軍臣單于呲目欲裂,如同一頭髮狂的野獸一般衝著聶壹咆哮道:“把他給我拴在馬後面!”
幾個兇狠的匈奴士兵架著訕笑不止的聶壹的身體,向著身後的馬隊走去。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