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間夏蟬之音已漸漸稀疏,炎熱的夏季確實已遠去了。夏末秋至,只差一場綿延的紛紛秋雨,來將這頁暑氣揭過。
我與東方大人立於蜿蜒的長廊之上,忽然河道之上,一陣冷風漸起,掠過廊下滿池碧波中即將開敗的芙蕖花,凋零來了花葉,卻又在瞬間灌滿了我們的袖袍,將我們之間的談話生生打斷了。
我才有發覺,在寧壽宮竟然也已經住了這樣久的時間了。
我微微晃神,須臾才抬起頭,只見東方先生仍幽幽望向那長風來處,目光窮極,不可捉摸。
許久,他忽然輕輕嘆了一句:“看來,確實是暑氣將歇了。”
我未能立刻明白他這番感嘆的真正原由,又隨著他的目光,望向那漫漫芙蕖花荼蘼的遙遠之處,彷彿想要尋求他難以揣摩的幽深的目光真正所落之處。
誰知,眼前的人卻匆匆收回了目光,轉過臉來,似乎又想起了方才被那一陣秋風打斷的話題,平日裡總是詼諧玩味的表情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認真神色,凝視著我倉皇回神的眼睛,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問道:“王爺讓我問你,可真的不打算離宮了?”
我微怔,喉嚨不禁輕顫了一下。
那夜甘泉邊上,靖王最終悻悻而去,似乎是生了我的大氣了。我原本想他是無法再原諒我了,可沒想到卻又暗中派人將我從浣衣局中救出來,安排在了寧壽宮中。
我心中感激,卻又害怕。
或許,我懼怕又戒備一切不明來由的溫柔呵護,卻唯獨不能拒絕那個人的脈脈柔情。
我不自覺地低下眼睛來,躲避了東方大人追詢的目光,輕聲道:“若是王爺上次在甘泉邊與奴婢說的法子,那奴婢寧願不離開這裡。”
東方大人聽後,先是一陣沉默,須臾又輕笑了一聲,緩緩才說:“你這樣的回答,他也是猜到了。所以才讓我來提醒你一件事情,不過此事,還是要你自己去忖度,拿個決定。而他……”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微怔了片刻,我疑惑地抬起頭來,分卻明地瞧見東方先生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暗暗的難言之隱,唇邊卻還是帶著淡淡的笑意,輕聲又言道:“他只會尊重你的決定。”
我微微怔住,忽然感覺心坎中,一道溫暖的淺淺溪流緩緩淌過,流向了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融化了所有的殫精竭慮,緊張戒備。
我沉默了半晌,方才輕輕開口:“先生可還記得與阿鸞第一次在玖雲霄相遇的時候?”
“自然記得。”他似乎並不意味我接下來要問他些什麼,怔怔地望著我,等著我說下去。
不知是不是方才東方先生轉告靖王爺的那些話,還是因為河道上的冷風吹過,我的耳根漸漸滾燙了起來,還好被鬢髮遮住,在不至於被瞧出端倪來。
我抬眼望向他難辨虛實的眼睛,鄭重的問道:“那日,先生說阿鸞是‘貴人’,可也是那時就知道了阿鸞與王爺是認識的?”
他深邃的眸子靜靜地望著眼睛望著我,久久才輕聲說:“沒錯,不過東方也只是憑那柄弓猜測的,答案是姑娘告訴我的。”
“可只評那弓上的一個字,先生便可以斷定了嗎?”我不禁疑惑道。
“那柄弓故意做得那樣精巧,長短一眼便知,非男兒所用的長弓。”他的唇邊慢慢浮現一絲莫測的笑意:“可是,真正坐實東方心中想法,卻也是在東方見到姑娘時。”
我疑惑地望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他眼中的幽深,似乎也跟著他如此一番抽絲剝繭,變得漸漸清淺起來:“東方本也是並沒有將兩者於一處聯想的,可是看韓公子那樣殫精竭慮地護你周全,為了你,不惜跟大行令王恢王大人劍拔弩張,心中若是再不了然,那東方也太眼拙了。”
我的心也跟著他的話語沉了下來,頭慢慢低下,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如大人所言,阿鸞受王爺恩惠,確實不是一星半點,勞王爺牽掛,卻不自知,更是罪孽深重……”
說罷咬了咬牙,抬起頭來望著他,鄭重地說:“可是……阿鸞還是不能和王爺走的。”
他望著我如此堅定,卻也不言語什麼,只是轉身望著腳下滿池零落的芙蕖,長嘆了一口氣:“姑娘你可想清楚了?他是王爺,高高在上。他的好意,甚至可以讓深陷泥沼之人一時之間就平步青雲,那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可你卻拒絕了他,若是再決絕一次,他定是不會再給你第三次拒絕他的機會了。”
我面露憂色,心中知道東方大人方才的意思,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如何拒絕。
“那東方不如把話說明白了。”他忽然轉過頭來怔怔地望著我:“”剛才的竇太主你也見識了,她的女兒陳皇后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深宮之中究竟是個什麼光景,只怕是你來的時日還淺,還未能認真體會得出……”
我皺了皺眉,忙答道:“可是胭脂不也是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