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芝寺的惠明和尚盯著這信好一會了,面上陰晴不定。
石佛寺主持來信很是簡略,只是錄了一首詩:“我之佛法是無為,何故今朝得有為。無韋始得三數載,不知此復是何韋”1。
這首詩是玄奘法師弟子,西域高僧利涉所作,而背景則是開年初年轟動一時的三教論衡。
——
論衡一事要追溯到漢時儒學的今古文經學之爭,漢章帝建初四年於白虎觀仿石渠閣會議2講論五經,後成《白虎通義》,而這次長達一個多月的學術會議就成了日後三教論講的模板。
三教論衡自晉時起至大唐已成了定製。幾百年間儒釋道三家便在無休止的攻訐辯論中進行著文化的衝突和磨合。
而數百年的講論中佛家這外來的宗門辯才了得,勝的最多。只因這辯論不僅關乎一身之榮辱,許多時候更是關乎一教之興衰。也正因此論衡之時往往各家是秒辯雲飛雄論奮發,不憚威嚴無所屈饒。
甚至在宇文周武帝欲滅佛時的講論中慧遠法師曾威脅道:“陛下今恃王力自在破滅三寶,是邪見人。阿鼻地獄不簡貴賤,陛下何得不怖”。
武帝則怒言:“但令百姓得樂,朕亦不辭地獄諸苦”。後便滅了佛。
——
大唐的三教論衡大體還算平和,便是武宗滅佛可在這御前講論時多也是和善,可開元年的那一場卻是刀光劍影險些讓佛門破滅。
當時大理評事韋玎言佛道蠹物,空耗國家錢糧,皆可除之。玄宗皇帝已是意動,便開了講論。可道家畢竟是大唐國教,幾無可廢之理,所以這劍指佛門之意昭然若揭。
講論時韋玎於辯論中先是勝過了道家的葉靜能和佛門思明,又與利涉幾分攻訐難分勝負,在這佛門生死存亡之際利涉很是陰險的作了一首詩將韋玎與唐中宗皇后韋氏一族牽連起來,這讓靠著誅韋得帝位的玄宗悚然大怒曰:“玎是庶人宗族,敢爾輕懱朕玄元祖教,及凌鑠釋門”。於是韋玎遠黜嶺南象州再沒了訊息,佛家卻得了賞賜並建造了明教寺。
——
信上的詩只二十八字,可內裡的深意讓惠明都不由凜然。這詩意指佛門有難,惠明並不意外,陳權奪了彭城如無差池便是這徐州新主了。自上一次靈芝寺那次會面後惠明就知道陳權早晚有一日會對佛門下手。可利涉當年之事雖是佛門之幸,但坦率說這有些缺德了,如此不擇手段羅織罪名之舉便是惠明都覺得實在不堪了些。
不過要如何解佛門之憂呢?惠明並沒什麼主意,佛門是有些武力,但是卻不能擺在檯面上,只能自保之用,難不成果真要效仿利涉?
“唉,你說,這該如何是好”?惠明揚了揚書信對靈芝寺典坐法明和尚嘆息道。
“主持,當年利涉法師亦是說過:“此舉也,矢在弦上,不得不發”。此間之情更是危於當年。恐又臨會昌年慘事。我輩弟子護佑法門何事不可為“?法明微傾了身子直盯著惠明的眼睛,他有些不滿,都什麼時候了還這般迂腐,再則說了,佛門造反都做過的,難不成這世上還有比造反還過分的事?更何況現今陳權才是叛逆。
”唉,罷了,你說該當如何“?惠明皺了皺眉苦笑著說到。
“便效仿利涉法師,陳氏如今雖是不顯,可怎也是出過帝王的,一旦牽連那便是再無回還之機。此為一。再則滕縣是為陳權起業之處,等朝廷征討之時我等便毀其根基”。
——
袁叔業原本心情不錯,清晨的小雨讓彭城的血腥為之一散,便是這幾日的陰鬱也似熄了。直到他看到府中的奴僕。
獐頭鼠目的何以稱良?真是想不通為什麼那陳權竟是執著於此,難不成這天下的良善還不夠驅使?
一想到今日便要將這些奴僕放離袁叔業便陰下了臉,哪怕這只是計謀,可心中的憤恨還是止不住的湧了上來。
唉,先忍上一時,等陳權敗亡之日再一個個綁回來,嘖嘖,便讓這些個賤民得意一陣,何況這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
”撤了這畢羅3,以後府中皆不可食”。袁叔業厭煩的丟了筷子,他這年紀本就能食用的不多,往常倒是喜食畢羅,特別是據說由韓約4所創的櫻桃畢羅更得心意。但如今一想到韓約那悲慘的下場他就覺得這往日的美食實是不吉。
——
瑕丘夜雨已停,今天的瑕丘恰如前日彭城一般的死寂。高承恭死了,李氏回來了,這個訊息對安定了三十年的兗州算不上好訊息。
戰爭大概是要來了。
——
李見摸了下肩上的刀傷,這是昨夜最兇險的一刻,如不是拖了一個替死鬼他險些就丟了性命。
武寧同行的族人天亮前入了城,算上瑕丘原有的高麗人已是過萬,這讓他輕鬆了不少。所有男丁幾乎都被編入軍伍,倒是沒生什麼怨言,畢竟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李見如果敗了,那麼這些族人一個都逃不掉。
李見並沒有打算去奪兗州餘下幾縣,一來兵力不足,二來他還有別的打算。所有如今只能緊閉城門死守瑕丘。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李見相信朝廷在兗海和武寧之間一定會選擇武寧作為第一個開刀的物件,那可是幾十年的頑疾了。當然前提是自己要低調些,還要寫一份合用的奏書請罪。
高承恭是如今高氏的領軍人,他的死天子一定會很高興的,便是朝廷公卿可能多也會得意。
李見也在等,等著何弘敬的答覆,只要何弘敬還想替魏博尋個出海口,那麼他極有可能會應下自己的請求。
不過還需要個投名狀才是,李見看了眼熟睡的兒子,這是他的獨子,今年只五歲,一路的驚嚇和顛簸自是折騰不輕,方才入城後李見安撫了好一番才睡下。
或許遣子為質是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