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後,陳權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位於潭州寧鄉的溈山同慶寺。
這一路上的六天,是陳權來到大唐後最舒適安逸的六天。有時他在想,如果這條路再長一些多好。
來大唐三個多月,飢寒交迫,生死別離都經歷過了,陳權的神經無時無刻不緊繃著,有時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機器人,一言一行都只是在機械般的維持著生存的本能活動。
而這六天,沒有飢餓,沒有危險,遇過幾個作亂的兵丁,也遇過兩次不知道什麼衙署攔路驕慢的劫掠,而這些也都在護衛和杜家的威名下退卻了。
安靜,祥和。第一次,陳權有了興致去欣賞這大唐的風光,這感覺真好。
當然了,如果同行的杜家人能熱情些便更好了。原本覺得是不相熟的緣故,絞盡了腦汁想了幾個前世粗俗的笑話,然後得到的回應更加冷淡,還有臉上掩不住的鄙夷。
到了同慶寺,放下了杜牧給陳權準備的一些用度以及靈佑和尚的禮物,一個叫杜平的杜府管家同陳權一併留了下來,其餘眾人便自顧離開了。陳權覺得,他們回去一定會說自己的壞話。
——
“幾句話而已”。那個曾經短暫出場過的仇家四郎不耐煩的說道。
“四郎,你呀,還這般毛躁,此時我仇家怎還經得起波折”?一個低沉且富有些磁性的聲音響起,說話之人年歲略長,衣著整齊,面色白皙,長鬚及胸,一副文士模樣。
“是啊,二兄說的在理,大人和大兄都去了,昏君還做弒人之狀,此時自當小心些才是。”另一個操著尖細聲音的胖子挪了挪身子,在榻上尋了個舒服的的位置又靠了下去。
“我是沒什麼想的,憑几位兄長做主便是了”。下首的年輕人懶懶的說道,手裡正端著一個茶杯,百無聊賴的把玩著。
仇士良活著的二子仇亢宗,三子仇從源、四子仇從渭,五子仇從潩此時都端坐在一個昏暗小屋內。
一陣沉默,屋內的幾盞燭光搖曳著,四人的身影也在這燭光下飄忽不定,透過窗,幾條身影來回巡弋。
這座位於隴州汧源的小宅是此前仇士良置辦的,平日無人住,也沒打理,狡兔三窟的成語世人皆知,而這裡便是其中一窟。
“四郎,我非是怨你自行其事,只成敗之機已非我等可預。現今你我枯坐於此,京中之情幾無所知。事成,仇家所得恐亦寥寥,而事敗,等得了訊息,便是遁逃怕也不及了”。過了一會仇亢宗緩緩說道。
“二兄,非是我不曉事,只是現今我仇家這般,已無退處,若能苟活,我亦不願涉險,只恐那昏君不欲放過,大兄之事尚歷歷在目,這怎不叫人心驚”。仇從渭探出身子眼睛緊盯著仇亢宗。
“四郎,此事可有勝算”?胖子仇從源也開了口。
“成算極大,去年昏君再三下詔欲強奪神策軍印,左中尉馬元贄倒是虛以委蛇敷衍了過去,右中尉魚弘志可是徑直說了”迎印之日,出兵馬迎之,納印之日,亦須動兵馬納之。“這讓那昏君當時便怕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可這些許年,昏君所為,早已讓諸內官心生警惕,加之大人前事,昏君刻寡至極,若無大人,天位如何輪到他坐“?
略緩了口氣,仇從渭又接著說:”那李德裕一味逢迎昏君,這兩年也常暗自縮減神策軍用度,軍中不滿之意更甚。如此若籌劃得當,改天亦非不能,況又非無前例,只需仔細謀劃即可。“
沉默,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改天?這種事對於仇家四子也多隻是聽前人提起而已,自家大人倒是扶立過天子,也曾偶聽聞敬宗皇帝之事大人或亦有參與。可換到自己身上,哪怕只是遠遠的觀望著,等待著,依舊是不由得冷汗涔涔。恐懼中帶著些許興奮,特別是想到自己兄弟本該是在朝中意氣飛揚,可現如今只能做賊一般躲在這偏僻的小城裡,心裡的憤恨便止不住的湧了上來。
啪,仇亢宗狠狠的拍了下身前的桌案,長吁了一口氣,問:”四郎,此事我仇家需做什麼?又有何所得'?
聽到仇亢宗的問話,幾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仇從渭身上,便是一直沉默著無精打采的仇從潩也似乎有了興趣,把手中的杯子放下,端坐著等待著仇從渭的回覆。
“大人雖是去了,大兄也被陰害,可我仇家幾世餘望,尚有些故舊。文義叔公一家也都在京中,雖平日幾無往來,可這也讓其免了牽連之禍。所以這兩月來我遣了仇忠往京中四下走動,於眾人曉以利害,而幾位掌權內官心意已動,此時我等只需等候便是。”
“事成後,如大人一般執掌權柄已無可能,可尋個好差使倒也不難,之後再慢慢圖謀便是了,不管如何,總不會比現在情形更差不是嗎”?
——
“情形變得更差了,哎,”。李德裕長嘆了一口氣。
自從前些日子天子突然患病,雖是改名為炎欲消災禍,可近幾日卻病的更重了,竟口不能言。李德裕的心裡愈發感到不安,也有了些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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