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實回了句“太妃娘娘的梅幽堂”,隨後俯身欲拜,卻被天子阻止了。
天子探出一隻手,往前擺了擺,示意他不必多禮,卻又冷不丁來了句——
“繼續。”
他不敢違抗,頂著凜風,直剝得手指通紅,腕骨斷裂處隱隱作痛,卻一刻也不敢停下來,直到那滿滿一籃的板栗盡數了見底兒,才敢抬頭看向皇帝。
那一日,隔著轎簾,皇帝盯著他的手指看了許久,眸光深沉,卻並未多言。
剝完後,他將木籃遞給張己,說要獻給天子,卻被天子拒絕了——
“不必了,你自己留著罷。”
說罷,便讓車夫起了轎。
碧空下,華蓋遠去,留下一串齊整的腳印。
他從來不知……天子對阿瓔有情……
前太子妃喜愛板栗是人盡皆知的事實,然當天子看到那堆顆粒飽滿的木巽子時,卻未見情緒起伏。
冬日尋來板栗本是奇事,他原以天子當日不過隨口一問,可如今想來……
那位九五至尊可真會裝。
江風拂過,畫舫如梭,接天的蓮葉舒展自如,青粉交替間,盡顯春意。
墨修永舉起酒盞,仰脖一飲而盡,眉眼含笑,一如邗江邊那個瀟灑的少年。
“阿瓔,保重。”
故人無恙,餘心安矣。
女子亦舉杯,暢快一笑,“墨碧血,你也是。”
烈日當空,疏影橫斜,男女的身影交疊倒映在湖面上,又相互錯開。他們各自賓士,永不交織,卻又彼此遙祝,各守安寧。
辭別墨修永後,唐瓔去了大理寺。
甫一進門,一面色黢黑,體格壯碩的男子找上了她。
“章大人。”
唐瓔認得他,這人是陸子旭的心腹,眸色瞬間幽沉起來。
“何事?”
男子微微拱手,淺行了個揖禮,道:“陸大人的信,章大人可收到了?”
唐瓔“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男子抿了抿唇,神色間似有猶豫。唐瓔見人遲遲不肯走,眼皮一抬,補了句——“你還有事?”
“陸大人託小的帶話。”
男子微微垂眸,黢黑的面容上浮現幾縷尷尬,似是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頓了頓,道:“有勞了……”
唐瓔搖搖頭,“告訴陸主簿,相交一場,承蒙信任。”
她立在廊簷下,緋袍搖曳在春風中,面色清潤,眸色鏗鏘。
“君之所託,某必不相負。”
聽言,男子再次抱拳,道了聲“章大人高義”,轉身離開了。
男子走後,唐瓔去了大理寺的牢獄。
她令獄卒給鐘謐換了間寬敞的牢房,又帶了些幹淨的氈毯和食物。
許是人之將死,怕天子身邊沒人的緣故,鐘謐這回對她的態度明顯好轉了許多。蒼眸微彎,竟破天荒地露出了二人相識以來的頭一個微笑。
“老夫時日不多了,章大人有話盡管問罷!”
鐘謐畢竟是三朝元老,又是當世大儒。見他如此,唐瓔心裡有些發梗,強忍著不適,垂眸道:“我此來確有些事兒欲向大人求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