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婁應了聲“是”,轉身去門口接人了。
唐瓔到時,黎靖北正和張己說著話。張己看到她後,微微一愣,隨後識趣地退了下去。
“你昨夜……”黎靖北顯然也注意到了她,狐眸微閃,隔著水霧,眸中的情緒教人看不真切, “沒回官舍?”
男人的語氣中透著心疼,唐瓔有些疑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一瞧,卻見自己風塵僕僕,緋袍褶皺,補子上凝滿了早春的朝露,鞋履上的厚泥也只有京郊才有。
她這模樣,顯然一宿未歸。
“嗯……”
唐瓔不用看也知道,此時的自己定然面色蠟黃,滿臉倦容,一時不由有些羞赧,遂微微側開臉,清聲道:“我在田老夫人的墓碑旁……見到了陸子旭。”
言訖,似是不欲多言,隨後話鋒一轉,彎眸揶揄道:“陛下這招調虎離山玩兒得妙啊。”
女子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令黎靖北微微一頓,他放下案卷,卻並未多問,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後讓人叫了水,親自幫她寬衣。
阿瓔就是這樣,凡是遇上極為神傷的事兒,總是習慣以迴避的姿態來應對。
——她的行為並非針對他,這是她處理情緒的一種方式,無需他來幹涉。而他要做的,唯有陪伴與守護,一直守到她願意主動傾吐的那日為止。
唐瓔並未察覺到他的心緒,只低著眉,兀自盤算著接下來的打算。
黎靖北留守建安的計劃她昨夜便猜到了。她更清楚,天子禦駕親徵的決策並非一時興起,反言之,那是他全面反擊的開始。
遠徵本不用大張旗鼓,黎靖北卻在出徵的前一夜披甲造勢,不僅如此,還將祭在太廟的“歲豐”拿了出來,意圖混淆視聽,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果然,她昨夜尚未出城,便接到了黎靖北的信,信中所述,那叫一個愛意綿綿,情真意切,好似他這一走,沒個一年半載的回不來了。
不僅如此,為顯真實性,同樣的一封信,隱下茶樓的地址後,這家夥還特意給都察院的任軒、姚半雪,以及將將從興中趕回來的墨修永捎了一封。
沐浴過後,唐瓔頓覺久寒的四肢回暖了些,目光掃向堆滿書卷的案臺,忽而想起一事——
“張己方才瞧著神色不太對,可是宮裡出了異動?”
天子此次“離京”必然準備充分,想來不會有大問題,然而思及上回的宮變,唐瓔仍有些提心吊膽。
黎靖北卻搖了搖頭,拈來頭巾,隨手替她擦拭起半幹的烏發,溫聲道:“前幾日,舒太妃於錦州被擒,朕得知後立刻派了崔杭過去營救,只是還未等他動身,舒太妃便已經被人救下了。”
唐瓔聞言一愣,擒人者自然是那位“老師”的人,至於救人者……
“難道是……”
黎靖北頷首,“陸三公子。”
唐瓔瞳孔微顫,不知為何,她突然就想起了昨夜雨幕下,故人的那句“——我只為仇姐姐賣命。”
看來她的判斷沒錯,陸子旭已經深入敵腹了。
思及此,唐瓔深吸一口氣,隱下那些不好的念頭,勉強從嘴角扯出一抹笑,抬眸望向黎靖北——
“陛下接下來作何打算?”
“休養幾日,靜觀其變。”
言訖,又將目光投向他,“你呢?”
君王的目光繾綣而深邃,帶著包容的力量,似要看進人的靈魂深處,分明只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反問,唐瓔卻感到了久違的暖意,連帶著語調也不自覺柔和了下來——
“估摸著日子快到了,我要去見一個人。”
黎靖北“嗯”了一聲,想也沒想便抬眉莞笑道:“朱閣老?”
唐瓔有些意外,鹿眸微彎,踮起腳尖在男人的側頰上親了一口,隨口誇贊道:“還是陛下聰慧。”
本著親完就跑的原則,唐瓔很快轉了身。然而,就在她抬腿的瞬間,黎靖北卻忽然攫住了她的皓腕,力道之大,讓人掙脫不能。
目之所及,是男人勢在必得的嘴臉,還有那魅惑眾生的笑——
“再聰慧,最後還不是栽進了你的手裡。”
言訖,二人雙雙褪了鞋履,互相擁吻著倒在了床榻上,衣衫交疊間,茶香浮動。
車馬的喧囂聲蓋過了室內的吟唱,伴隨著雨滴擊打屋簷的“噠噠”聲,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