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勸她自毀容貌,隱下銳意,主動向天子和天子的女人示好。如此,哪怕餘生孤寡,後半生也算有了倚仗。畢竟陸公年邁,他又要隻身赴險,陸家早已不再可靠。
“盤點‘老師’的人選時,我居然漏了你……”
唐瓔眼睫微斂,伸手觸了下亭外冰透的雨絲,隨後淡淡縮回。
“我早該想到的,身為陸公之子,你自幼受百家思想薰陶長大,並不拘泥於特定的哪一家。四儒皆是你的老師,他們若想做點兒什麼,你是策應的最佳人選。”
“陸子旭!”唐瓔直視著男子的眼睛,眸光鋒銳,嗓音森寒,“你究竟在為誰賣命?”
此言無異於逼問,她原以為陸子旭會有一瞬間的失神,然而——
“我只為仇姐姐賣命。”
漸暗的油燈下,雨滴模糊了男子的容顏,淌過他挺立的鼻尖。唐瓔瞧著他,分明近在咫尺,卻又顯得那麼遙遠。
“我的仇姐姐......就那樣死在了繡江邊,箭矢貫穿她的身體……那麼痛……那麼冷。”
“阿瓔,你莫看她強幹,她其實很怕冷的。”
男子的嗓音透著清寒,落在霖霖雨幕裡,尤顯孤寂。
見他如此,唐瓔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鈍痛。
這個不顧人言,向來己樂為先的男子,頭次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明白的,陸子旭此舉並非投敵,乃是投誠,一如姚半雪的那句“錦衣夜行,以身入局”。
放走林歲,不過是他想要取得對方信任所必需犧牲的籌碼,至於盜信,則是他用來表忠心的投名狀。
然而明白歸明白,唐瓔心裡還是十分失望的,畢竟陸子旭利用了她。
經此一事,饒是二人目標一致,也算是徹底離了心。
雨越下越小,女子的聲音也越來越沙啞。
“昔曹大人為將齊黨一網打盡,不惜以身入局,冒作叛黨與易顯‘同流合汙’,二人互通書信數十封,所言皆為謀亂的機密。待到易顯落馬、易宅被抄時……那些信件倘若被錦衣衛找到,後果將不堪設想……”
涼風拂過,帶起一片潮潤。
雨滴劃過眼睫,又歸於無處。暗夜裡,陸子旭垂著頭,靜聽著女子的絮語,空茫的眼神中似乎倒映著某種堅定——
“所以呢?”
當真是油鹽不進……
唐瓔憋了一口氣,抿了抿唇,隨即肅顏道:“曹大人故去後尚有學生為他善後,意圖銷毀信件,還他死後清名,可是我不會……”
她上前兩步,直直地望著男子的眼睛,瞳孔清潤,眸中若有銳光乍現。
“就算你我生死之交,可你若敢作奸犯科,罔失法度,我頭一個上殿彈劾你!”
女子的嗓音沙啞卻不失鏗鏘,緋袍烈烈,盈著斑駁的細雨,氣度清華,宛若挺立的孤松。
然而——
“可章大人若無切實證據,便無權扣押我,不是麼?”
男人抬起頭,嘴角牽起一抹笑,含情的眉眼染上的春雨的涼,顯得格外陌生。
“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說罷廣袖一揚,剩餘的紙錢盡數落入火盆中。
風起時,他卻轉了身,兀自消失在雨幕裡。
未時,雨霽天晴,泥土芬芳。
初春的新雨過後,老舊的茶樓煥然一新,青磚黛瓦愈顯古樸。
軒窗之下,一青衣男子正手持秘卷,倚窗品茶。
嫋嫋茶煙穿過他高挺的鼻樑,妖嬈的眉眼,點綴在羽睫之間,美得似一副繾綣的畫。
“陛下,太……”
康婁的聲音打破了這般綺麗的畫卷,他頓了一下,旋即似是意識到什麼,改口道:“章大人到了。”
黎靖北睨了他一眼,手中書頁未動,“還不將人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