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安二年末,她因破獲科舉貪墨案有功,被天子擢升為照磨所都事,赴任建安前,卻因錢財困窘,賃不起馬車而犯了難。黎靖北原想邀她同乘,卻被她斷然拒絕,只說自己有辦法到建安。
這話卻也不假。
三日前,街坊告訴她,和慶商鋪的女掌櫃沈槐近日似有進京的打算,說是要去探親。
沈槐乃建安人士,及笄後嫁入一商賈之家,自此定居維揚。丈夫去世後,她便全面接管了商鋪的生意,成了不折不扣的女掌櫃。
沈槐其人性格直率,樂善好施,佛緣又很重。昔日唐瓔在靈桑寺當尼姑時,她便常常去寺中祈福,兩人由此而結識。
聽街坊說,沈槐此去建安是帶著商隊一起走的,車馬尚有閑餘,唐瓔便去找了她,厚顏提了蹭車的打算,並承諾以自己全數的積蓄抵作路費。
沈槐感念她在寺中的恩義,非但未收她的錢,反還在分別前贈了她一副手套。
低谷時的恩情,她永遠記得。
“家姊寡居後,整日鬱郁寡歡,閑暇之餘,唯有去寺廟聽經才能獲得片刻的寧靜,那段時日......”
沈棟斂袖作揖,清眸下,竟是一副極其誠懇的神情,“承蒙大人照顧了。”
唐瓔搖搖頭,表示不必在意,“舉手之勞罷了,沈大人不必掛懷。”
頓了頓,又好奇道:“可你是如何知道......我與你阿姊認識的?”
被問及此事,沈棟默然將目光移到了手頭的舊符上,凝視片刻,眼尾不由染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柔意,沖淡了周身的清寒。
“去年春闈,下官不慎將此符遺落在京師貢院內,幸得大人撿拾……”
他低眸看向面前的女子,眉眼微垂,眸中揚起淺淡的光。
“大人可還記得,您將此符交與下官時,曾說過一句——‘沈棟,你的平安符掉了’。自那時起我便起了疑……”
見女子依舊面露惑色,他抿了抿唇,難得耐心道:“家姊上京前,正逢國子監遴選監生,阿姊得知後便替我去寺院請了一道符,以佑我順利入選,日後高中。”
唐瓔想了想,似乎是有這麼回事兒。
就在她還俗的幾日前,沈槐確實去靈桑寺找過她,也請了符,可那符……
“阿姊原是想去文殊菩薩那兒拜拜的,後得知我被毓德書院所錄,不必再去國子監了,思來想去,改求了個平安符。”
“原來如此。”
唐瓔頓悟,原來沈槐的那道符是去替他弟弟請的,難怪她那日撿到時會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每年年關前後,去靈桑寺祈福的人多如牛毛,誰求了什麼,又替人求了什麼,唐瓔很難逐一記清。即便施主在符紙上寫了名字,她也不可能全然記得。
說起來,沈槐似乎同她提起過,此來建安是要同弟弟一起過年的。
那個“弟弟”,想必就是沈棟。
唐瓔,“所以你起疑,是因為那道平安符?”
沈棟點點頭,“寺院的符紙千千萬,有求功的,求子的,求財的……大人那日只是匆匆瞧了一眼,便立刻斷定那是道平安符,實在很難不讓人多想。”
他回家後便問了阿姊,阿姊告訴他,那符是她從維揚的一個的女尼那裡求來的。那女尼如今已然還俗,說是有親戚在都察院供職,欲去投奔,遂跟著她的商隊一道入了京。
維揚?都察院?
沈棟越想越覺得蹊蹺,遂託表兄的關系找到了五城兵馬司的人,檢視了章寒英的通關文牒以及入京時日。
至此,一切疑團迎刃而解。
他若沒猜錯,那個名叫妙儀的女尼,應當就是章寒英,只是不知何故,她的戶籍被人篡改了。
沈棟幼時父母雙亡,錢財上雖有表叔接濟,但生活上幾乎都是靠阿姊一手拉扯大的。阿姊出閣後,二人聚少離多,然他對阿姊的好卻不敢有一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