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如此,唐瓔心下稍安,微微舒了一口氣——
黎靖北自己不覺得,當他說起“你若實在不願”時,竟連廣袖下的手指都在顫抖。
——他比她更加期待這個生命的到來,只是顧及著她的感受,情願忍痛割愛。
氣氛持續凝滯著,約莫半個時辰後,龍太醫提著藥箱趕到了。
龍大夫行醫四十餘年,雖非太醫院最有資歷的一位禦醫,實力卻不容小覷。
昔日在維揚時,唐瓔曾給他當過學徒,雖然只有半年的光景,卻也稱得上人一聲師父,只是龍太醫似乎不太記得她了。
行過禮後,黎靖北直言吩咐:“替章大人把脈。”
龍太醫低眸應了聲“是”,未問其他,連眼神都沒往天子腿上瞟,藥箱一放便垂首來到唐瓔跟前。
“——師父,有勞了。”
女子主動將皓腕遞到他跟前,恭聲說道。
龍太醫聞言眼皮一顫,遲疑片刻,終回了句——
“大人客氣了。”
他行醫數十年,門徒無數,卻不曾記得收過這樣一位三品大員,還是名女子。然而在深宮行走多年,他早已習慣了裝聾作啞,只聽不問。女官稱他為“師父”,他不敢應,糊弄兩句便是。
脈切到一半,唐瓔忽然想起一事。
“田老夫人如何了?”
龍太醫聞言微愣,隨後悵然般嘆了口氣,“老夫人年事已高,又有頑疾在身,恐難挨過今歲。”
話音落,忽有一陣勁風襲來,越過窗牖的縫隙,將炭盆中的火苗壓低了些。屋內燒的是劣質黑炭,凜風一吹,直燻得唐瓔眼眶發酸。
身為醫者,她自是明白生死無常的道理,卻還是忍不住失落。
利芳去了,不到一年的光景,如今竟連她的祖母也……
神傷時,肩頭突然搭來一隻寬厚的手,一轉頭,猛然跌入一雙深邃的狐眸中。
狐眸的主人眸光瀲灩,嘴角含笑,就那樣溫柔地凝望著她,眼尾微勾,帶著滿目的撫慰與柔情。
這樣的注視,竟遠比那日床笫之間的歡愉更令人情動。
恍惚間,唐瓔彷彿聽見自己的的心跳漏了一拍。
須臾,龍太醫問診結束。
“痰濁中阻,清陽不升,脾濕健運,脈象弦滑。”
他俯身跪地,拱手朝黎靖北作揖,“陛下,章大人所表,乃痰濁眩暈之象。”
此言一出,唐瓔徹底鬆了一口氣。
是了,滑脈除了有喜之外,還有其他形成原因,如痰濁頭痛、白膜侵睛、痰濁眩暈等。
今日會鬧出假孕的烏龍,也只怪她學術不精。
謝過龍太醫後,她抬眸望向黎靖北,只是短短一瞬,便從那雙深邃的幽眸中捕捉到了明顯的失望之色,一顆雀躍的心旋即也跟著沉了下去。
察覺到自己的情緒變化,唐瓔更是堅定了某種決心。
——或許是時候該向他攤牌了。
另一頭,龍太醫行完禮,欲回太醫院抓藥,腳還沒挪兩步,方子卻被君王扣下了。
“放著吧。”
黎靖北瞟了眼藥方,轉而又將之推給張己,俊眉微揚,“按照上面的方子,去城東的杏手堂找朱老闆抓藥。”
言訖,自己則轉去了灶房。
隨著一根根薪柴被添入爐灶,“噼啪”聲次第響起,屋內很快變得煙燻火燎。
龍太醫看得眼皮直跳,陛下打算親自煎藥?
他似有所悟般看了眼唐瓔,卻並未多說什麼,提上藥箱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