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她到底體恤老人家年邁,又怕路上出事兒,不得不拉著黎靖北親自過去探望。
把過脈後,又開了幾副溫和的草藥,見床上的老人始終一副半死不活的可憐樣兒,遂湊到黎靖北耳畔提議道——
“陛下若不急著啟程,不妨在興中多留兩日。”
說罷又嘆息一聲,“以孔玄眼下的狀態,恐仍需臥床休養。”
黎靖北對此並無異議,唐瓔說想留,他便爽快地答應下來。
“如今建安尚未開朝,時日上仍有餘裕,便是多留幾日也無妨,只是……”
狐眸掃向病榻上痛苦掙紮的男人,眸光倏忽間變得犀利,“還會有下次的。”
似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一般——
短短兩日過後,孔玄將將病癒,半夜起身時卻又不慎摔傷了腿,骨頭雖未見折斷,卻因路上顛簸,不良於行,如此便又耽擱了幾日。
正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孔玄骨傷在身,雖不便下地挪動,“被挪動”倒是無妨。
七日後,唐瓔帶著一副擔架並兩名兵衛來到他的臥房中,揚眉淺笑,“前些日子意外頻發,無奈耽擱多時,如今你腿傷漸愈,我們也該啟程了。”
孔玄卻並未答應,過了好一會兒,才弱著嗓子來了句,“我眼睛看不見了。”
唐瓔眉頭微皺,攫住他的頭,撐開眼皮細看片刻,隨後又將手搭在了他的左腕上。
把完脈,才驚覺他並未撒謊。
孔玄的眼盲之症並非先天或意外形成,乃是後天藥物所致。
思及此,不由心下一沉——
看來這人是鐵了心不想走了。
可他既已認罪,拖延又有何用?
“——醫者不醫自毀之人。”
唐瓔放下藥箱,心底有一股火氣直往腦門兒上躥,面兒上卻依舊隱忍不發,反而笑得格外燦爛。
“眼睛傷了不要緊,腿折了也無妨,乘車不必看路,亦不必走路。”
她敲了敲擔架,嗓音清澈,“即使是要走路的地方也有人抬著,孔老不必過於緊張。”
她說了這許多,孔玄卻跟沒聽到似的,只顧抱著棉被喊疼。
無奈之下,唐瓔只得令兵衛退了出去,隨後轉眸看向孔玄,眸光起伏不定——
“你既這般虛弱,那便留下來再休養一陣兒吧,橫豎也不差這幾日,我去同陛下說。”
“——多謝大人。”
似是看出了她的失望,孔玄蒼白的面色逐漸變得柔和起來。
嗓音雖聽著虛弱,卻無端透著某種悲壯感——
“大人且放心,草民自知罪孽深重,當墮阿鼻地獄,已無救贖的可能……但在正式伏法前,某定會親自登門向馮夫人磕頭請罪,不求原諒,唯求讓她心安。你們只消再等我幾日,等我徹底......”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偏過頭,垂眸續道:“病癒……”
唐瓔“嗯”了一聲,似也沒抱太大希望,轉過身去替他寫方子了。
寫著寫著,趁孔玄分神的空隙,突然抄起一把鐮刀朝床榻上扔去,刀刃直指男人眉心。
利風驟起,只幾息的功夫,便被床上的人閃身躲開。
“果然,你不是孔玄。”
她回過頭,轉而推開大門,看向隱在廊廡深處的男子,挑眉揚聲道——
“我說的對嗎?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