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為父不求你揚名立萬,但願你日行一善。與其名垂千古,不如造福一方百姓。”
須臾,那聲音又轉向另外一頭。
“——微臣不敢自稱冰肌雪腸,志潔行芳,卻未曾殘害過忠良。忠君之心,日月可鑒,可晚年終因名聲所擾,以致連累了陛下。”
緊接著,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莫卿不必掛心,朕戎馬半生,親友盡數故去,暮年能得摯友如你,此生亦無憾。”
原來是聖上來了。
墨修永回過神,慌亂之中想要行禮,卻因過於悲痛而忘了如何動作。
慶德帝替父親闔上眼,旋即側過身,一雙如鷹的厲眸掃向他——
“你就是莫丹心?”
墨修永有些慌,年幼的他尚未習得君臣之禮,不知該如何應對,便也學著父親生前的樣子微微作揖。
“正是。”
彼時的他並不知道,如他這等布衣之身,見了君王是要行跪拜大禮的。好在慶德帝並未與他計較,反而微笑著步下臺階,親自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孩子,起來吧。”
許是摯友將將過世,這位叱吒風雲的帝王此刻看向他的目光中竟帶上了幾分憐愛。
“你將來想做什麼?”
他想也沒想便回道:“丹青手。”
此乃他一生之志,便是帝王也無法撼動分毫。
慶德帝聞言只是沉吟片刻,隨後摸著他的頭笑了笑。
“倒是隱約聽你父親提起過。既然此為你心之所向,朕亦無話可說。”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了。
“——父親的為人我最清楚,玄叔亦非沖動之人。馮齡遇刺一案,其背後必有隱情。”
青燈將墨修永的輪廓投射到海面上,稜角分明,俊美無鑄。可在他自己看來,這副皮囊卻猶如鏡中魑魅般醜陋不堪。
他是父親工筆下的一顆丹心,曾被寄予厚望。
可經年過去,這顆丹心卻被墨色所染,逐漸生出了自己的私望,終與先父遺志背道而馳。
似被故人的情緒所染,唐瓔垂下頭,眸中亦泛起悲色。
半晌,她淡淡道了一句——“節哀。”
許是亡父的形象作祟,聽他的口吻,莫同似乎並非罪大惡極之人。
可馮高氏的憤懣亦不似作假......
“父親下葬後,墳墓遭掘,遺體被人挖出,渾身鞭痕遍佈。隨後民間動亂四起,太祖皇帝一怒之下連殺了數十人,卻依舊壓不住叛亂。不僅如此,父親的傳世丹青亦被人盡數燒毀。我拼盡了全力,竟連一幅也未能留住。”
憶起往昔,墨修永臉上的神色淡淡的,遠不若講到莫同亡故時那般動容。
“沒過多久,興中的百姓找上門,欲讓我子償父孽。他們將我扒光了遊街,後又扔去豬圈與豬同宿,事後卻猶似不解氣般將我浸入了糞水中洩憤。等折得磨盡興了,再帶回柳都門梟首示眾。”
“斬首當日,父親的忠僕孔青不遠萬裡來到興中,於賊人手中救下了我。青叔武藝高強,抱著我一路東躲西藏,為護我逃走,不惜自傷一刀,忍著傷痛將我帶回建安,又丟到了裴府門口,隨後不知所蹤。”
聽到此處,唐瓔忽覺胸口鈍痛。
未曾想,他的幼年竟這般風雨飄搖,遠非雙親皆故那般簡單。
“所以後來……你被裴大人收養了嗎?”
墨修永輕輕頷首,“裴大人是錦衣衛指揮同知,曾在我父親手底下當過差。過繼到裴家後,他還上書乞求太祖皇帝為我改了戶籍。”
更名那日,裴夫問他是否願意改姓裴氏,卻被他拒絕了。
他明白裴夫好意,卻也清楚自己身份特殊,不欲為裴家帶來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