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就是,他們想找人談判,不管是誰,只要職級夠高,能做主的就行,而知縣之所以遣人過來,便是秦知州那頭已經壓不住了……
至此,朱又華再次陷入了崩潰,許是崩潰的次數多了,他難得理智了一回,想也不想便推脫道:“大人,您也是知道的,被徵收的官田皆歸皇室所有,下官雖然官居四品,總領一府之事,在此事上卻委實沒有做主的權力,便是去了也無濟於事啊……”
話雖如此,朱又華的心裡卻門兒清。
府署離安丘縣不遠,乘轎過去也就兩炷香的功夫,若是尋常的談判他也就去了,然而……他要面對的卻是一群吃不飽飯的匪寇,急怒之下,刀劍無眼,他哪裡敢去?
更何況……
朱又華垂眸,如今秦知州落到了那群人手裡,生死難料,即便有命回來,如何處理此事又是一個問題,倘若處理不當,不知會得罪多少人,眼下吏部考核在即,他可不想赴他的後塵……
另一頭,姚半雪顯然不買他的賬,一雙寒眸緊緊地盯著他,視線中透著威壓,薄唇微啟,輕飄飄地落下一句話——
“本官在升任副都禦史之前,也曾做過知府。”
——言下之意,知府的職權他都清楚。
朱又華渾身一震,他怎麼就忘了眼前這人的來歷?
不過,這話倒是點醒了他,姚半雪如今在都察院任職,身負監舉百官之責,又官居高位,大難當前,若見自己幾番推諉退縮,參上一本豈非易事?
思及此,朱又華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去年的蝗災他都挺過來了,這趟安丘縣之行,又何嘗不是他的機遇呢?
他寬慰完自己,牙一咬,心一橫,當即沉聲道:“大人說的是,下官願……“
“我去——”
話還未說完,一道清冷的女聲打斷了他。
朱又華轉過身,忽而對上一雙堅毅的鹿眸,那眸子太過光亮,就連他臉上的恐懼都倒映得分外清晰。
姚半雪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廊簷下,一名青衣女子倚柱而立,她的官袍早已被雨水澆透,勾勒出曼妙的身形,鬢角緊貼著面龐,顯得有些狼狽,似一隻潦倒的獵物,眸色晶亮,透著蓄勢待發的銳光。
疾風飛舞,她寬大的袖擺隨之揚起,袖口還往下滴著水。
雨勢這樣大,也不知她在此處立了多久……
“過來。”
一股無名火自心頭騰起,姚半雪脫下外罩,朝唐瓔劈頭蓋臉地扔了過去。
“穿上。”
唐瓔依言走上前,卻婉拒了他的衣物——
“大人尚有風寒在身,當心著涼。”
除開狐裘和大氅,這已經是姚半雪甩給她的第三件衣物了,她若再受,便有些不合規矩了。
聽了這話,姚半雪神色稍緩,伸手將外罩接了過來,順道朝一旁的衙差使了個眼色,嘴裡還不忘刺道——
“著涼?你既如此在意著涼,還躲在此處偷聽?”
唐瓔垂眸,她豈能不知姚半雪將她支開的用意,他正是因為瞭解她,才不忍心讓她涉險,可局勢當前,她又如何放心讓朱又華那樣的人過去?
遂隨口胡謅道:“鞋子濕了,太重,走不動路。”
姚半雪沒有多說什麼,大步走到她跟前,俯身捏住她的腳,輕輕一扭,卸掉了一隻官靴。
他的手指修長瑩潤,帶著冰涼的觸感,動作雖然稱不上溫柔,卻足夠利落。
唐瓔詫異地望向他,心頭升起一陣異樣感,雖然隔著羅襪,雖然只是一瞬間,卻令她頗為抵觸,不由蜷起腳趾,將腳縮回了鞋裡。
“鞋履面料薄,很快就幹了。”她顧不得看姚半雪的表情,快速解釋道。
而姚半雪也只是微微一頓,旋即“嗯”了一聲,便起了身。
一旁的朱又華則簡直快要驚掉了下巴,他從未想過向來清冷的姚大人竟然會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看向唐瓔的目光瞬間都變了味。
然而,此時卻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