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瓔一怔,他用的是“跟來”,而非“探訪”,顯然知道她此行別有目的,卻並不打算揭穿。
未等她有所回應,姚思源又嘆了句——“你跟赤芒的關系……似乎不錯。”
嗯,是不錯,就是三天一頓吵……
烏鴉從低空飛過,落下幾聲嘲哳的雜音,複又歸於平靜。
暖融漸消,暮色將起,姚思源的面容在這一刻顯得有些蒼老,“赤芒此人向來寡淡,你是唯一一個能挑起他情緒的人......”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停頓片刻,又打趣道:“你這般殷切地跟來,是想了解他的過去嗎?”
唐瓔摸了摸鼻子,眼神微微右移,含糊道:“嗯......算是吧。”
姚半雪、姚光、曹佑、易顯、易啟溫、錢老、甚至唐珏......她總感覺這些人之間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還有姚半雪那句意味不明的“錦衣夜行,以身入局”,更是讓她心底發寒......
無論如何,就沖姚半雪這三天兩頭就往易府跑的勁兒,她倒要看看他究竟在搞什麼鬼!
見唐瓔目光閃爍,姚思源看她的目光突然間變得揶揄,怪聲怪氣地“哦~”了一聲,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
唐瓔則一頭霧水,若她沒記錯,朱又華提出為她寫邀功信的時候也是這副眉飛色舞的表情,結果卻毫無意外地被黎靖北“留任”了,此刻見姚思源如此,便直覺他誤會了什麼,卻又不知是何處不對。思索間,她聽他道:“告訴你卻也無妨。”
嗯......誤會就會誤會吧,唐瓔改了主意,姚半雪的過去或許跟眼下發生的事有些關聯呢?
姚思源清了清嗓子,問她:“你可知赤芒還有個胞弟?”
唐瓔頷首,“大人說的可是姚光?”
姚思源點頭:“阿光字忱瓊,號留香居士,自小才思敏捷,聰慧好學,十四歲便中了舉人,深受曹大人喜愛,只可惜他厭惡官場,唯愛制香。”
又是一個才華橫溢卻無心仕途的人。
唐瓔瞭然,姚光愛香一事她早有耳聞,不僅如此,就連姚半雪身上的合歡也是按照他的香方調變的。嘉寧年間,姚半雪和姚光兩兄弟俱是曹佑最得意的弟子,只是不知何故,姚光英年早逝了。
說起往事,姚思源的眸光投向墓園的方向,眉宇間透著淡淡的懷念。
“彼時曹大人已然入職都察院,拜師禮過後,兄弟二人便跟著他一道留在了建安,進學之餘,忱瓊還調出了一味香膏,那香膏據說能美肌潤膚,駐顏回春,與尋常青草膏混合後使用更是能産生祛疤嫩膚的奇效。”
他舔了舔幹涸的嘴角,續道:“那膏子甫一問世,便受到了各家閨秀的瘋搶,一時風靡建安,可不知何故,那香方竟又被錦衣衛的人買了去,並被改制成了金創藥,北鎮撫司一直沿用至今。”
嗯……那藥她家中還有五瓶呢,祛疤的效果確實不錯,但駐顏回春就純屬無稽之談了。
恍然間,姚思源的臉上浮起惋惜之色,“後來,曹大人見他把心思都花在了制香、販香上,覺得他玩物喪志,怠慢了學業,痛斥一番後又將他的香物悉數燒毀,禁止他再觸碰香料,一直到青州疫發。”
說起當年的疫病,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唐瓔更是喉頭一緊。
青州一疫,她雖非親歷者,卻也耳熟能詳,那是她跟太子成婚前一年發生的事兒。彼時的黎靖北從前線回來還沒多久,為儲不過一年,前有恭王虎視眈眈,後有靖王陰招不斷,處境可謂水生火熱。
“嘉寧十五年,今上來青州府拜訪恩師,恰逢青州疫發,先帝讓他留守賑災,今上臨危受命,顧不得身上的傷病便開始部署行動。”
姚思源望向身側的假山,目露悵然:“放賑的頭起幾日尚算順利,可自從劉太傅死後,所有的罵名便都落到了今上頭上,眾人紛紛指責他賑災不力,肆意遷延,害死了自己的老師。”
唐瓔垂眸,當年的情況她瞭然於胸。
劉澤騫在讀書人之中威望巨甚,得知他的死訊後,天下士子悲怒不已,紛紛罷考科舉,要求朝廷廢除太子,還劉太傅一個公道。不久後,太子貪墨賑災銀的訊息又傳了出來,一時間,民間對他的不滿達到了頂峰。
疫病擴散後,先帝本就對黎靖北感到失望,殺師、貪墨的傳言流出來後,更是堅定了他廢除太子的決心,之後卻又在鐘謐等老臣的勸說下忍了下來。當然,他老人家向來偏心靖王,自始至終都從未歇過改立的心思,之所以遲遲未行動,不過是缺少為太子定罪的證據罷了。
唐瓔抬眸,姚思源講的這些她都清楚,可這都是嘉寧十五年的事兒了,跟姚半雪的過去又有什麼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