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給忙忘了......”
他是維揚人,說話時語調中帶了點江南地方的吳儂軟語,細聽之下,竟有種哄人的感覺。九娘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寒英的那句——“溫順,忠義,還體貼,是個會過日子的。”雙頰不禁染上淺薄的赤色。
她咳嗽一聲,“下不為例。”
田利芳乖順地點點頭,兩人相顧無言,九娘忽覺口幹,抿了抿唇,忽而看向木架上的一件春衫。
“你那衫子豁了個口,我閑來無事,索性替你補了下。”
那是一件黃鸝織錦雙面繡的長衫,面料精緻,織紋繁複。田利芳素來節儉,衣衫上總是透著破洞,那長衫應當是他最好的一件衣裳,平日裡想必愛護至極。
果然,田利芳聞言十分驚喜,拿起那長衫左右瞧了瞧,而後激動地握住了九孃的手,“多謝姑娘!”
九娘一驚,迅速將手抽開。
她鮮少與男子親近,從前與江臨相處時便極為剋制,此番被田利芳一碰,一顆心猛然震動起來,手背上還起了層雞皮疙瘩。
她倒是不討厭這種感覺,只是……
九娘搖了搖頭,沉默片刻,才幹巴巴地擠出一句“不客氣。”
田利芳亦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忙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他略帶懊喪地垂下頭,心中升起一股惱意。
長這麼大,這還是他頭一回碰到女子的柔荑,小小的一隻冰涼綿軟,肌膚相觸的瞬間,竟叫他生出了某種隱秘的渴望,手心沁出了一層薄汗,就在她抽手而出的一瞬間,他的心也跟著變得空落落的。
忍住心間的失落,田利芳垂眸:“那春衫,是我及冠那年祖母親手為我繡制的,費了足足五個月,這些年我一直小心珍藏著,前些日子卻不知怎的突然豁了個口,我還心疼了好一陣兒,得虧姑娘手藝好。”
說罷,他寶貝似地撫了撫那衣衫的褶皺處,而後一絲不茍地疊好,放進衣櫥。
見他神色落寞,九娘躊躇道:“你祖母......”
她向來不善言辭,話說一半竟不知該如何安慰下去。
田利芳卻似能讀懂她的心思,柔聲道:“姑娘莫擔心,就是些頭疼的小毛病,有龍太醫幫著診治,已經比前些年好太多了。”
九娘垂眸,心裡卻是不大同意的,若只是小毛病,何至一治就是十幾年……
寒英曾告訴她,田利芳五歲那年父母就患虜瘡去世了,他是由祖母一手拉扯大的,十歲那年祖母又生了頭疾,好些年都不見好,唯有龍太醫的方子能起點兒效,他此番入仕也是為了替祖母尋醫。
思及此,九娘心尖泛起微微的酸澀,沉吟半晌,忽而提議道:“快入秋了,橫豎我最近得空,田老夫人既然喜歡雙面繡,趕明兒我便替她縫兩件雙面繡的襖子吧。”
說罷,未等田利芳反應,又將帶來的布包攤開,從裡頭拿出一雙蜀錦鞋,喃聲道:“還有,你說的對,鞋是用來穿的,不是掛在櫥窗裡頭看的。”
田利芳低頭,蜀錦鞋就靜靜地臥在她的掌心,赭色的鞋面上泛著柔潤的光澤,縫隙和底板處纖塵不染,是他不久前才刷過的那雙,也是......他垂眸,她繡給他已故未婚夫的那一雙......
九娘將錦鞋放進田利芳手中,恬笑道:“既然公子穿著合腳,我便將它贈予你,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兩載過去,故人遺物所能帶給她的,不論是傷痛還是慰藉,都提醒著她該往前邁進了。
田利芳顫抖著雙唇,激動之色溢於言表,接過鞋緊緊地按進懷裡,如揣著一塊稀世珍寶,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笑容靦腆又真摯,喉頭幾番哽咽,千言萬語化作一句——
“還是姑娘待我好。”
九娘亦跟著笑了笑,笑靨映在燭光下,似丹青裡的仕女,溫雅嫻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