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少衡點點頭,看著她剝好的枇杷,又望向眼前容貌清麗的女子,心下一片悵然。
他對她的感情是複雜的,邗江一遇,她已然在他心中埋下了情愛的種子。她聰慧果敢,在他身陷泥淖時願意出手相救,為他指明生路,卻又在救下他後對他不屑一顧,連個名姓都不曾留下。
他那時就想,總有一天,等他坐上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一定會令她折服。
只可惜,這樣的夢在次日就被打碎了,他萬萬沒想到,她竟是他要接應的準太子妃,為此,他竟也跟著她投靠了太子,盡管他是恭王的表兄。
東宮那四年,他始終替太子鞍前馬後,卻從未替太子妃辦過一件事兒。她救下他後,曾開玩笑說“救你是為了讓你今後替我效力”,可等真正到了東宮,她之所託皆是公事,從未為自己謀過一分一毫,哪怕她彼時早已在鐘謐等人的逼迫下身陷囹圄。
看著她被家人背棄,被群臣針對,他卻無能為力,雖然在太子的保護下她過得衣食無憂,可謠言和壓迫一直存在,那些留言蜚語,從百姓口中不斷流入朝中,宮中,最後就連聖上都有了耳聞,若非採用強有力的手段鎮壓,一時不可能消散。當然,他可以幫,只是需要付出代價,他在等她開口。
她知道的,只要她一開口,他必赴湯蹈火,可盡管如此,那四年她卻從未對他開過口。
他該慶幸的,若她當真開了這個口,他便會利用錦衣衛的職權暗中使勁,讓她不必再受流言的紛擾,而至於他......一經查實,或許會丟了官,再嚴重一點,甚至還會性命不保。
他本就是刀口舔血之人,性命丟了也就丟了,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野心。
他已經爬得這樣高了,他不想功虧一簣,他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做賭注,於是他既希望她來求他,又希望她不要開這個口,既希望她能依賴自己,又希望她不要葬送自己。
多麼卑劣的想法。
然而,就是這般卑劣且自私的他,無可救藥地被她吸引了。
四年裡,他無數次為她的境遇難過,為自己的卑劣愧疚,他能看出太子對她的深情,也能看出她並不愛太子,她心裡始終住著一個人,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只是無比慶幸兩人沒能走到一起。
日複一日,他不知道自己還在期待著什麼,只能麻木地用鮮血撫慰著自己的不安,刑具之下,他一次次鞭笞在他人的皮肉上,卻猶似在敲擊著自己的靈魂,就這樣,在眾多太子的親信中,他出乎意料的以恭王表弟的身份坐穩了錦衣衛的第二把交椅,成了當今皇帝最為倚重的人。
枇杷的酸甜在口中散開,清香四溢,餘味中卻又隱含一絲澀然,孫少衡盯著唐瓔剝枇杷的手,贊道:“果皮盡除,卻未損及果肉,章大人當真心靈手巧,剝得一手好枇杷。”
言訖,他卻愣住了,暗怪自己失言,什麼心靈手巧,他方才分明想誇枇杷的味道來著,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誇她。
孫少衡無奈地笑了笑,可能是真的很想對她說一句贊賞的話吧,畢竟除了公事外,她從未與他作過多的交談,今日她難得為他剝次枇杷,他也很想表達對她的喜愛之情,他真的很想......
唐瓔卻並未覺得此話不妥,自顧剝著下一個枇杷,隨口接道:“若說心靈手巧,我自然是比不過令妹,畢竟她才是聖上最為貼心的解語花,不是麼?”
見話題被引到孫寄琴身上,孫少衡猛然抬眼,心中隱隱升起某種預感。
果然,唐瓔放下枇杷,順著方才的話續道:“孫大人,那柄鴛鴦蓮鷺錦團扇的主人,我已經知道是誰了。”
孫少衡聞言怔愣片刻,眼中卻無意外之色,等著她繼續開口。
唐瓔:“按說團扇這等私物,你從孫寄琴那兒沒收後早該處理掉了,可我初來北鎮撫司拜訪你時,你卻故意擺在你值房的博古架上,生怕我看不見似的。”
她走近他,那雙令他心動的鹿眸是一如既往的清絕,“孫大人,淑妃娘娘近日痛苦至極,你看在眼裡,心中也不好受,所以你......其實是希望我能盡快查清真相的吧。”
聽她將話挑明瞭,孫少衡反而鬆了一口氣,眼中劃過濃濃的自責,低喃道:“是我不好,沒能早些察覺到她的情緒。”
唐瓔想反駁,卻又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話,看天色不早,索性直言道:“決定性的證據在她手裡,我打算去找她,孫大人同我一起?”
孫少衡一向聽她的話,本想一口答應,卻又有些為難,“你打算如何進宮?”
唐瓔側眸,“我有陛下禦賜的手牌。”說罷,抬腳離開,留給他一道清瘦的背影。
聖上竟賜了她自由出入宮闈的許可權……孫少衡側過身,內心一陣苦笑,陛下果然也還忘不掉她。
夜風吹動,揚起唐瓔寬大的袖擺,自袖間送出一陣她獨有的清香,孤冷,堅韌,沉靜。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孫少衡心中再次泛起波瀾,卻又馬上歸於平靜。
他知道,這是令他心動的女子,亦是他一輩子都追不上的女子,此刻,他想要陪她走一會兒,哪怕一段路也好。